不等南洋諸王發難,蜜伽羅粗魯的推開席案上的杯盤,指甲輕敲着酒壺,“誰能告訴我,你們爲什麼失敗?”
蜜伽羅囂張的態度立刻引起了諸多國王們的反感。
末羅遊王大喝道,“蜜伽羅,這裡是什麼地方?如何容你如此猖狂!”
他和滿剌加王手下附屬的海盜折西被蜜伽羅翦滅,拱衛海疆的力量爲之一空。
兩人心中惱恨蜜伽羅,早就打定主意借這次的契機要了她的命。
諸多國王都鐵青着臉,打定主意不去理她。
然而卻有人認認真真的回答了蜜伽羅的話,諸王們先是詫異,後又是一副瞭然的神情。
應聲的正是扶南王,也只有這個當初最不積極的如今還抱着把中原人拖到撤軍的幻想。
“蜜將軍,中原人的實力遠遠超過我們,之前還仗着有堅固的城池可以拖延下去。可是如今中原人已經決定從湄公河鑿穿我諸國的腹地。一旦林白兩家的船隊抵擋不住,讓大批南征軍在我們後方登陸,那麼我們憑空的扼守着那些要塞有什麼用處?”
“而且我們派去行賄的並不順利,中原負責南征的官員一點都沒有幫忙說情的意思。更可恨的是他們還理所當然的貪污了我們送去的財寶!”
無論怎樣使性子,蜜伽羅的本心中還是很認真的看待這次會議。
沒有誰比她更想阻撓住南征軍的腳步,是以聽到這裡立刻接過了話頭,“你們爲什麼會想到去給主管南征的官員送禮?”
她那副詫異的表情,讓南洋諸王看的一愣。
給主管這次行動的官員送禮行賄難道還有什麼不對嗎?
這次提出疑問的換成了傾向於抵抗的暹羅王,“蜜將軍,你這是什麼意思,何不給大家分說一番。”
蜜伽羅哂笑道,“你們拿錢去求那些和南征有切身利益的官員,他們怎麼可能會盡心盡力?你們難道沒聽說過有一個詞叫做‘不甘寂寞’嗎?”
“只有那些和南征毫無關係的官員纔會拼命地扯後腿。你們應該多多賄賂那些清閒的文官,以及主管禮法、祭祀、天文等等的閒職。就算你們要賄賂和南征有關的武官,也不該讓他們拖南征軍的後腿。”
“那?”前半段諸王聽得明白,無非是讓那些只知道空談的眼紅這次功勞的官員們更積極的出來瘋咬,但後半段有些莫名奇妙了。
蜜伽羅斬釘截鐵道,“你們應該讓他們努力爭奪北伐軍的糧草和後勤裝備!”
“這?”諸王們繼續糊塗,南征軍得到補給豈不是更強了?這哪裡是消弱南征軍的本意?
“這樣一來我們的請求既不會違背那些主管南征的官員的本來利益,他們還能做個順手人情,期圖我們後續的回報。然而爭強之心人皆有之,損害別人,遲早會等來別人的反擊。他們削薄北伐軍的利益,難道就北伐的派系就會眼睜睜的看着嗎?到時候只要雙方摩擦一起,引起朝堂紛爭,我們賄賂的那些眼紅南征北
伐這兩件大功勞閒散官員就有了拼命潑髒水的餘地。”
南洋諸王聞言都是吸了一口涼氣,想不到這裡面這麼多的彎彎繞繞。他們雖然是玩弄政治的老手,但是誰知蜜伽羅的出手這樣匪夷所思,渾如羚羊掛角不着痕跡。
這個女人要是算計他們,恐怕就是當着面出了招,他們也猜不透她要攻向哪裡。
“這個女人絕不能留!”無數人在心中暗想着。
“蜜將軍未免太高估那些人的實力了吧,只憑那些傢伙有什麼用處。”渤泥王有些遲疑的問道。
蜜伽羅落寞的嘆息一聲,“中原的名臣武將不知有多少就是死在這些‘不甘寂寞’的人手裡!”
“何況。”見到諸王不太相信,蜜伽羅話鋒一轉,“中原兩軍齊出,都是決勝千里之外,資源已經維持到了極限。如果南征軍得到了更多的後勤輜重,那麼北伐軍的失敗就是指日可待。榮譽這種東西從來沒有獨享而獲得好結果的。中原的皇帝恐怕也不願意看到權利的失衡,到那時恐怕就算南征軍能打贏也會不得不撤走。武安君白起不就是例子嗎?”
當年武安君白起在長平之戰後眼看就要覆滅趙國,然而秦相范雎就是因爲眼紅他的功勞,生怕白起覆滅趙國之後位居三公,排在自己上面。竟然勸說昭王硬生生把軍隊撤了回來,後面更是進讒言逼死白起。
廳內諸王頓時沉默,白起這樣的人物,他的事蹟諸王自然聽說過。
正悄然無聲中,扶南王忽然站起身,大踏步到林邑王面前一腳踹去。
林邑王大驚失色,“扶南王,你幹什麼!”
扶南王氣血直衝腦頂,“操你媽的!當初是不是你說蜜伽羅是海賊!還是一個娘們!有什麼資格和我們坐在一起!”
“你!你在說什麼?”林邑王慌忙閃避。
“要不是你出的餿主意!老子打生打死這兩個月沒準早把中原人耗走了,你這個混蛋害的我們走了那麼多彎路!”
“你自己當初不也是放不下面子,還來說我。”林邑王國土已經淪陷,說起話來絲毫沒有底氣。
他只顧躲閃着扶南王的老拳,一點還手的意思都沒有。
林邑王的話說的諸王臉上都是一紅,他們一個個自矜高貴,就連當初被蜜伽羅鼓舞起鬥志的事都羞於向人提起。何況要讓這個聲名狼藉的女海盜和他們一起指揮南洋的臣民軍隊呢。
爪哇王和沙巴王努力將兩人分開,扶南王也顧不上和他繼續計較,他急火火的嚷道,“蜜將軍,你還有什麼法子一起說出來吧。我們可堅持不了又一個兩月了。”
“我們撤退!”蜜伽羅漫不經心的摩挲着手中的酒壺。
“什麼!”扶南王又是一股氣往上涌。
“你再說一遍!我們打死打活的堅守要塞將近兩月,你竟然張口就要我們撤退?”
要不是扶南王仍然把最後一線希望放在她身上,少不得這番也要施以老拳。
“我們必
須撤退!”蜜伽羅口氣異常的堅決,“爲了戰鬥!”
“你的意思是我們應該層層設防,用空間來換取時間?”扶南王聽到那句爲了戰鬥,情緒總算沒有繼續失控。
“不,如果讓中原人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下去,那誰都無法撼動,我們必須讓他們快起來。我們的戰略是用空間換空間。”蜜伽羅笑了起來。
那甜美的笑容莫名其妙的讓諸王想起了她“巴蛇”的稱號,一個個都渾身有些不自然。
“用空間換空間?我只看到了我們會丟掉要塞,失去大片國土,絲毫沒看到能換到什麼!”扶南王大聲的質疑着。
縱然她把希望寄託在蜜伽羅身上,這個戰略也難以讓他接受。這意味着無論計劃是否成功,他扶南國就將首先淪陷!
“是補給的空間!我們可以更短的補給,中原人要更長的補給。而且是在迅速掌握的陌生土地上,長距離的補給。何況,我們還可能迎來一個轉機。”
“轉機?”扶南王難以相信。
“聽着,在中原。打勝仗而不得好死的名將比打敗仗不得好死的名將多得多。既然我們要撤退,那麼不如趁機讓他們打個勝仗……一個光線刺眼的勝仗。”
“蜜將軍。”聲音不高不低,絲毫看不出任何的傾向。
“嗯?”蜜伽羅一轉頭,看向一個年輕人。“這位是……”
蜜伽羅有些遲疑,上次來參加過一次國王會議,南洋諸王的摸樣她也記了個差不多,但是這個年輕人卻讓她沒有絲毫的印象。
“這是蘇卡達納的王子,他的父親病重了,真是個不幸的消息。”一旁的室利佛逝王介紹道。
那個蘇卡達納王子很有些拘謹,他先是給室利佛逝王微微一禮答謝他的好意。然後繼續以極平穩的聲音問道,“蜜將軍,你知道這個時間點丟失扶南意味着什麼嗎?”
雖然是在反駁,蜜伽羅卻絲毫沒聽到一點挑釁的意思。
這個人倒是少年老成。蜜伽羅暗暗想着,嘴裡卻反口問道,“哦?不知道王子什麼見解?”
蘇卡達納王子謙遜道,“不敢,只是我私下認爲,中原人的最上計就是能夠在雨季之前快速的搶佔扶南。有了這個湄公河諸王國中位置最開闊的王國作爲基地,那麼他們就已經立於不敗之地。那時候我們的防線就會從一面變成三面,之後無論中原人是固守等待雨季的結束,還是以此爲根基四下襲擾,我們都完全沒有堅持下去的希望。”
“蜜將軍‘恰好’於此時丟棄扶南,恐怕有弄巧弄巧成拙之嫌。”蘇卡達納王子說得委婉。
滿剌加王已經跳了出來,大聲質問道,“蜜伽羅!你是何居心!我決不信你看不出來!”
以蜜伽羅的聰明她會看不出連蘇卡達納王子都能看出的東西嗎?
沒人會相信!
滿殿國王都皺起了眉頭,剛纔升起的那一線希望也消失無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