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靖王將太醫院幾位最有名望的太醫都請了來,爲世子妃研究藥方。世子榮成翊連續幾天都在世子妃的榻前照料,世子妃的身體竟真的漸漸好了起來。當然,這只是跟世子妃自己病危的時候相比。但是大家起碼不用擔心世子妃不知什麼時候就挺不住。
總之一句話,世子妃這一次是又熬了過來。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柳若姒往榮源堂去了一次看望世子妃。也許是知道那株老山參是柳若姒送來的緣故,世子妃這次並沒有讓人攔着柳若姒,而是吩咐伺候的丫頭將柳若姒迎到了她的屋內。
雖說是熬了過來,但是世子妃的身子依舊非常虛弱。柳若姒來了,世子妃還是在榻上,不過是讓人扶着坐了起來。但是她自己又有些坐不穩,背後墊了好幾個錦墊,就那麼歪歪的倚着。
“我都知道了,多虧了弟妹送的參。”世子妃有氣無力地跟柳若姒說話,“難得你有這個心,這次可要多謝你了。”
柳若姒坐在榻旁,不由得多看了世子妃兩眼。雖然世子妃說話還是和平常一樣有氣無力,語氣中也沒什麼溫度,但是卻沒了從前的陰陽怪氣,聽上去正常了許多。
“說來也是巧了。這個東西極難得,偏就這個時候得了。”柳若姒就笑道,“我雖有意,大概也是世子妃命不該絕,是上天的體恤。”
柳若姒的話不知道是觸動了世子妃的哪一根弦,世子妃的目光就直直地朝柳若姒望過來,臉上和眼中一剎那就燃起了異常的神采。
“弟妹也是這樣認爲?”世子妃的身子朝柳若姒挪了挪,語氣中是格外的認真。
“當然。”柳若姒心中暗暗吃了一驚。這些話固然是她特意說給世子妃聽的,但是世子妃這樣熱切的反應還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不過,世子妃的反應越熱烈。反而越好。柳若姒不介意在給這盆火上添一把柴。“以王府的影響和財力,還有蘇家的影響和財力,自然是比我強盛許多。可是這些年過來了。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我爲世子妃尋藥。就得了這老山參。這自然是上天借我的手,增世子妃的壽數了。”
“原來你竟也有些見識。”世子妃似乎是鬆一口氣,臉上也露出些笑容來。“這件事,我從來沒跟人說過,今天索性告訴你。”
世子妃神秘兮兮的,她告訴柳若姒,過去這些年,每當她病危。衆人都認爲她活不了的時候,她都會夢見一個白鬍子的仙人。
“想來,就是這位神仙一直保佑着我吧。”世子妃道。所以她才能夠絕地逢生,一直支撐到現在。
“竟然是這樣!”柳若姒面露驚訝,隨即也笑了,“說來也是巧了。就在尋得這株野山參的頭天晚上,我也做了一個夢。模模糊糊地,似乎是一位白鬍子的仙長。第二天,下面人就送來了這老山參。世子妃天命富貴,有仙人暗中護佑。看來是真有其事了。”
柳若姒雖是這樣說,但其實對於仙人護佑一事是並不大信的。世子妃之所以每次病危都能熬過來,最主要還是要歸功於好醫好藥。世子妃這些年可不就是拿藥材吊着性命嗎。若說還有別的原因。那就是世子妃自己。雖然還並不大瞭解世子妃,但是柳若姒還是敏感地察覺到,世子妃求生的意識非常強烈。
這麼一個幾乎是時時刻刻處處對任何人都防備着的世子妃,她怎麼會放心撇下自己的孩子。世子妃扭曲的性情,大多是來自於她強烈的求生意識與不爭氣的身體狀況之間的衝突,還有因爲這種衝突引發的其他種種矛盾。
“你竟然也夢到了,可見真是天命如此。”世子妃的臉頰頓時染上了紅暈,顯見是既激動又高興。她身子弱,情緒一激動起來。身子就有些受不了,就又靠在墊子上喘了半天的氣。
一邊有伺候的小丫頭忙就過來。世子妃也只揮揮手。半晌,世子妃的呼吸才又慢慢地平復下來。這一回她看向柳若姒的目光又有些不同了。
世子妃看柳若姒的目光中,第一次有了些暖意。
“柳翰林家的姑娘,果然不錯。”世子妃讚了柳若姒一句,“我還告訴你。以前在我孃家的時候,我就曾經夢見過那位白鬍子的仙人……”
一邊就有老嬤嬤過來,似乎是剛纔世子妃氣喘,老嬤嬤擔心世子妃太過勞累,只說世子妃應該保重身體。
“世子妃和三夫人投緣,以後有多少話說不得那。”這老嬤嬤看來是世子妃的心腹,在世子妃面前說話頗有分量。
“世子妃纔好了些,是該多歇息。我改天再來看世子妃吧。”柳若姒就要起身告辭。
世子妃並沒有阻攔柳若姒。
柳若姒從榮源堂出來,世子妃的最後一句話卻一直在她的耳邊迴響。世子妃曾說她每次病危的時候,就會夢見白鬍子仙人。後來又說未出閣的時候在家就夢見過,那就是說,世子妃在家的時候也曾經有過生命危險。
也是因爲有了些年月,還有當事的蘇家刻意壓着,很少有人說起過世子妃在孃家時曾經歷過什麼事情。就是柳若姒在嫁進王府之前刻意打聽,也並沒有打聽到細情。柳若姒只知道,原本的世子妃才貌兼備,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世子妃差點丟了性命。後來雖然是性命保住了,也跟榮成翊成了親,但是嫁進王府中的世子妃已經是毀了容貌,身子虧虛,且性情大變。
正是四月的天氣,春和景明,柳若姒想着榮成翰並不在府內,回去雲水居也沒什麼事,乾脆就先不回去,而是帶着一衆丫頭婆子們往後花園來。
從榮源堂出來往後花園,恰巧路過玉香齋。柳若姒走近玉香齋的時候,恰巧蘇晴暖正從院子裡出來。
世子妃的身體雖然好轉,但是蘇晴暖卻並沒有就此離開。而是繼續住了下來。理由自然是世子妃雖然好了些,但還是病弱,需要貼心的人照顧。而且。蘇氏那邊也說離不開蘇晴暖。
畢竟有些話並沒有明說,所以大傢伙也就裝作根本就沒有那麼一回事。
柳若姒覺得。蘇晴暖繼續留在王府,並不是聰明的決定。但是蘇晴暖本人卻又是個頂頂聰明的人,而且據柳若姒的觀察,蘇晴暖留在王府,應該是出自於她的本意。
這樣一個聰明的人,卻做出這樣並不聰明的決定,那麼背後必定有足夠的動力。
“三嫂。”蘇晴暖看見柳若姒,立刻笑着走過來招呼。
世子妃身子好轉。蘇晴暖也換回了以往的裝扮,言談舉止也恢復了以往的活潑俏麗。
“三嫂這是從哪來?”蘇晴暖明知故問。
“剛剛去看了世子妃。”柳若姒也並不隱瞞,“七妹妹這是要到哪裡去,可是去榮源堂照顧世子妃?”
“不。”蘇晴暖的眼中有什麼一閃而過,依舊陪笑對柳若姒說道,“三嫂剛從大姐姐那裡來,只怕大姐姐也累了要歇息,我本來是要去的,現在卻要緩一緩了。”
“大姐姐……沒有爲難三嫂吧?”蘇晴暖說完,立刻又換上一副關切的面容。“三嫂千萬別往心裡去,大姐姐在病中,不耐煩些。其實大姐姐是個很好的人。”
“七妹妹過慮了。”柳若姒笑道。“世子妃很謙和,還拉着我說了半天的話那。”
“哦,是嗎?”蘇晴暖的眉頭微微皺起,隨即又舒展開來,就看着柳若姒,希望柳若姒能夠告訴她都跟世子妃說了些什麼。
柳若姒偏似乎沒有發現蘇晴暖的意圖,只簡單地說了這一句,就岔開了話題。
“這些天可累了七妹妹,如今世子妃好了。七妹妹正好也能好好歇息歇息。”柳若姒對蘇晴暖道,“昨天還聽父王和母妃說起七妹妹。對七妹妹很是感激,說是多虧親家打發了七妹妹來。何止父王母妃。府裡上下都感念着七妹妹。世子妃能好起來,可多虧了七妹妹的細心照看。”
蘇晴暖這兩天心中正十分煎熬,柳若姒又說了這樣一番話來,真讓她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饒是她出門之前心中早就打好了算盤,此刻臉上也略微有些掛不住。
蘇晴暖乾咳了一聲,微微扭頭掩飾了一下,才又勉強露出了笑容。
“三嫂這是過獎了。要說大功臣,還得說是三嫂。難得三嫂哪裡尋來的百年老參。”
“也是機緣巧合,老天護佑着世子妃。”柳若姒說到這,就有些神秘地壓低了聲音,“七妹妹,你猜世子妃剛纔和我說了什麼?”
“大姐姐她說了什麼?”蘇晴暖就有些急切地問。
蘇晴暖着急,柳若姒卻好整以暇。
“世子妃跟我說,她夢見了一位老神仙。”柳若姒慢慢地告訴蘇晴暖,“說起來世子妃轉危爲安,真是如有神助。天命這種事情,真是不可不信。命中有時,不虛求。命中要是沒有,百般強求也是無用,最後不過是水中撈月,徒增笑談。”
“七妹妹,你說是不是?”
蘇晴暖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最後才十分勉強地應了一聲是。柳若姒見蘇晴暖面色難看,知道是剛纔的話說到了蘇晴暖的痛處。柳若姒並不是喜歡這樣做的人,但是面對的是蘇晴暖,她也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我就說七妹妹這樣聰明的人,自然也會這麼想。”柳若姒就笑道,“七妹妹,若是沒什麼事,不如去我那裡,我們慢慢說話。”
“不、不了。”蘇晴暖抽動着嘴角,“我剛纔想起來,忘了一件事,暫時不能陪着三嫂了。”
蘇晴暖急匆匆地說了這麼一句,就轉身快步回了玉香齋。柳若姒站在原地,看着蘇晴暖有些倉皇的背影,不由得微微一笑。
“經過這一番,不知道世子妃與蘇七姑娘要怎樣相處?”常嬤嬤低聲說了一句。
“嬤嬤大可不必操這個心。”柳若姒笑,“我看她們相處的極好。”世子妃應該會刻意遺忘她曾經說過的話,說到底,她也並沒有把話說明不是。至於蘇晴暖。應該也會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過吧。起碼錶面上,應該會是如此。
況且,已經並不是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了。世子妃還是世子妃。蘇晴暖也不肯走。
“哎,”常嬤嬤就嘆氣。“世子妃好了,老奴看世子爺是輕鬆了許多。不過王妃那裡,似乎是添了心病。”
常嬤嬤說的不錯,蘇氏這兩天神色是有些懨懨的。但是明面上,蘇氏還說因爲世子妃的好轉,她很高興,精神頭都比以往足了一些。蘇氏這樣說,大家也都附和。
這麼說起來。如今蘇氏、世子妃和蘇晴暖,似乎都在做着同樣一件事:掩耳盜鈴、自欺欺人。
可是她們也不應該抱怨別人,造成今天這樣局面的,正是她們自己。
“王妃若是精明的,就該趕緊給蘇七姑娘說親了。”常嬤嬤又低聲對柳若姒道。
“若是蘇七姑娘願意,王妃未必不肯這麼做。只怕……”柳若姒冷笑,“她的夢還不肯醒。”
這樣的話,那可就沒辦法了。
常嬤嬤說了這一番話,其實心中倒不是爲蘇氏、世子妃或者蘇晴暖擔心,常嬤嬤是擔心。這樣扭曲的情勢,最後會影響、甚至傷害到柳若姒。
“嬤嬤,放心吧。如今我可是王府的大功臣。老王爺、世子爺、世子妃都承了我的人情。”柳若姒就讓常嬤嬤不用太過擔心。
“雖是這樣說,還要處處提防些。”常嬤嬤依舊說道。
“這是對的。嬤嬤儘管去做,需要銀錢,儘管從咱們的私庫中支取。”柳若姒就告訴常嬤嬤。
常嬤嬤點頭領命。
主僕一路小聲說着話,早就進了後花園。柳若姒一路慢慢地走,一路觀賞園中的景緻,還讓小丫頭剪了些花來,打算一會回去用來插瓶。
“等過兩天,請我娘和三嬸子她們過來。就在這裡辦個小宴席。”柳若姒高高興興地計劃着。世子妃病情好轉,府內也就沒什麼忌諱。這個時候辦個小宴席,喜慶喜慶。就是老王爺和蘇氏也該是贊成了。
“世子爺可是答應了我,最近排了新戲,先就要請我和我娘來看。”
世子妃病情好轉,世子榮成翊也不用在每天陪在榻前。心情放鬆下來,他也不肯休息,立刻就帶着人編寫、排演新曲目去了。
“世子爺是真好這個。”常嬤嬤陪笑道,“世子爺也真是感念夫人。”
說着話,就走到一座涼亭旁,遠遠地就瞧見涼亭內人影閃動。
“咦,那是誰?”柳若姒問了一句。
涼亭內的人似乎也看見了柳若姒,卻並不過來說話,反而急匆匆地出了涼亭,從相反的方向走了。
“是二爺屋裡的魏姨娘。”跟着伺候的一個媳婦眼睛尖,看了一眼,就向柳若姒稟報道。
“魏姨娘……”柳若姒腳步略頓,不由得微微皺了皺眉。
這個魏姨娘顯然沒有別人,而是給王府二爺榮成翔做了妾的魏家六姑娘。自打柳若姒進了王府,倒也見過魏姨娘幾回。不過每次見到魏姨娘,魏姨娘都是跟着勞氏的身後的。
魏姨娘是榮成翔的新寵,勞氏似乎也肯擡舉她,最初常常帶着魏姨娘四處走動,包括到春暉堂去見蘇氏。不管以前是什麼身份,現在作爲一個姨娘,勞氏與人說話的時候,魏姨娘都只能在勞氏身後伺候着,也沒有開口的機會,除了向人行禮。
以前做姑娘的時候,魏姨娘雖然家境不好,但好歹有定遠伯府的身份在那,與柳若姒、勞氏、蘇晴暖等人都是平起平坐的。如今魏姨娘在衆人面前,卻是半個奴僕的身份。這還得說是勞氏擡舉她。魏姨娘每次在勞氏身後服侍,都是低眉順眼的。但是柳若姒能看得出來,勞氏的擡舉,對魏姨娘來說未必不是煎熬。
但是勞氏這麼做,卻沒人能夠挑出任何錯來,就算是要說什麼,也只有誇勞氏賢惠不妒的。
只不過最近一段時間,勞氏已經極少帶魏姨娘出來了。
“這魏姨娘也太不懂規矩了,仗恃着二爺的寵愛,二太太的賢惠,就這樣恃寵生嬌的。她都瞧見夫人了,竟不過來見禮,真是眼睛裡沒人。”那媳婦見柳若姒皺眉,忙就說道,“三夫人,要不奴婢去跟二太太說一聲。二太太必定會管教魏姨娘,給三夫人出氣。”
柳若姒沒有說話,只是看了那說話的媳婦一眼。
這媳婦並不是她的陪房,而是原來在雲水居服侍的,是王府的家生子,很是機靈的一個人。看這媳婦的說話和態度,魏姨娘已經失寵如斯了嗎?
“罷了,咱們高高興興的,也別去給二太太添堵了。她知道,必定要生氣。”柳若姒想了想,就說道。她知道這個媳婦是討好她,因此雖然對媳婦這樣捧高踩低不以爲然,倒也沒有訓斥。
“這是夫人您大度,又跟二太太好。倒是便宜了魏姨娘了。”
柳若姒笑了笑,並沒說話。一會的工夫,就有小丫頭跑過來。
“三夫人若有空閒,二太太剛得了些鮮果子,請三夫人過去嚐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