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的人一身玄色的戰袍,外罩銀色麒麟軟甲,頭上銀色帥字盔覆住額頭,兩道長眉斜飛入鬢,眉下雙眼亮似點漆,眼梢微微有些上/翹。一張臉皮卻是微黑,高/挺的鼻樑下是囂張的絡腮鬍須,將幾乎半張臉都遮掩了起來。
絡腮鬍遮掩了此人大半的真貌,讓他整個人顯得更加殺氣騰騰。但是,這一切,都不妨礙柳若姒在第一眼就認出了這個人。
這個讓曾經讓她傾心相許,刻骨銘心,也讓她痛徹心扉,寧願永不再見的男人,就這樣在她最猝不及防的時刻,以一種幾乎是從天而降的方式,到了她的面前。
柳若姒愣怔在了當場,眼睛幾乎一眨不眨地盯着馬上的人。怎麼會在這裡碰見他?柳若姒努力讓自己因爲震驚而幾乎停止轉動的大腦慢慢地轉動起來。前世這個時候,這個人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她第一次遇見他,分明是在一個月以後,長公主的壽宴上。
那個時候,這個人也是一臉的絡腮鬍須,只是身上的戰袍換成了錦袍,頭上的戰盔換成的玉冠。只不過,他雖然改換了裝束,在衆多的世家公子羣中,依舊是那麼的突出,彷彿鶴立雞羣,因爲那千軍萬馬中廝殺出來,身上抹不掉的殺伐之氣。當時壽宴上的許多女子,都被這個人嚇了一跳,只覺得他長相如此兇悍,又是剛從邊軍中回來,必定也是一個兇人。
柳若姒還記得,當時有個嬌滴滴的女子,還害怕的哭了起來,彷彿是因爲聽她母親說,永靖親王妃多次問起她,似乎有向她家提親的意圖。京城世家中,嬌生慣養的妙齡姑娘們,大多並不喜歡這樣一位“殺神”,而且還是長相也這般兇惡的“殺神”。
後來,在這個人的戰功被傳揚開來。皇帝親自嘉獎、犒賞,並在朝中爲他安排了要職之後,衆多閨秀們的態度也跟着有了轉變。而這個人成爲京城最熱門的人物,卻還是在那之後,當他剃掉了那故意留下來的絡腮鬍。
即便是當今皇帝當面婉言調侃,都沒能讓這個人剃掉的鬍子。那個人一句話之後,他竟然就去剃掉了。
而她當時,對這些都是懵懂不知,更沒有考慮到他看似高華其實卻複雜無比的家庭背景,她只看到了眼前的少年英雄。不苟言笑。殺伐決斷。屹立如山,和柳家溫文爾雅的男人完全不一樣的,另一種男人。
“哎呦……”柳二太太的呼痛聲,將柳若姒從翻騰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娘。”柳若姒這才發現。剛纔激動之下,她攥緊了柳二太太的手,竟在柳二太太的手心留下了幾道紅色的痕跡。
柳二太太卻完全誤解了此刻柳若姒的心情,只當她是被嚇壞了,忙就又拉住了柳若姒的手,將柳若姒往身邊帶了帶。
不只柳二太太和柳若姒被嚇到了,跟隨的衆人也被驚的幾乎魂飛天外。在他們的眼裡,眼前這個從天而降的,一看就不是善類的傢伙。剛纔是要縱馬踩踏着大家衝過去的。
那匹棗紅馬因爲急速奔跑突然停下,前蹄擡起後,又落下,就在原地踢踢踏踏地跳了兩圈。馬上的人目光微閃,掃視之間。就將面前的情景瞭然於胸了。
還不等衆人做出什麼反應,後面的馬隊這個時候也都趕了上來,頓時馬嘶人叫,塵土飛揚。
“將軍、將軍……”
“怎麼有人膽敢擋住將軍的去路……”
“老子們在前線賣命廝殺,回來了也要受這鳥氣不成……”
柳二太太等衆人還驚魂未定,這個時候更都變了臉色。
“斯文些,斯文些,”又有一匹黃驃馬馱着一個身穿赭色戰袍外罩墨色軟甲的將軍跑了過來,這人說話卻沒有方纔那些人的兇悍之氣,只不過仔細聽,卻帶了些油滑,“眼看着就到京城了,這裡可不是邊寨。你們這些大老粗,不說別的,就這長相,還有這大嗓門,就得把大閨女小媳婦都嚇跑了。”
這樣說話,分明……也不是好人!
跟隨柳若姒而來的年輕丫頭們,都不由得往後面躲了起來。
“咳咳……,都住嘴!”還是當先馬上的這個人,一聲低喝,擁上來的這些人立刻都鴉雀無聲,包括那個油滑的聲音也閉了嘴。
“後退些,別嚇到人。”又是一句,那幾匹戰馬彷彿聽到軍令,步調一致地往後連退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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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上的人又往柳二太太和柳若姒身上看了看,這才利落地翻身下馬。
這人走了過來,柳二太太帶着柳若姒不由得就後退了一步。
那人似乎注意到了柳二太太這微小的動作,似乎有些尷尬地站住了腳,然後,才衝柳二太太抱拳。
“這位夫人……,在下……哦,冒犯了。在下永靖王三子,海州衛指揮榮成翰,遵聖旨回來覆命,走的急了些。嚇到了夫人和……”榮成翰說着,漆黑的目光就落到了柳若姒的身上。
柳二太太的樣子十分分明,是被驚嚇到了。然而在她身邊的柳若姒,卻似乎並不是驚嚇那麼簡單了。
榮成翰不由得多打量了柳若姒幾眼,他看不明白柳若姒的眼神,然而,這種眼神,卻又吸引着他,讓他忍不住的探究。
聽到來人自報家門,柳二太太漸漸地就鎮定了下來,臉上露出笑容。榮成翰是永靖親王嫡子,京城的世家子弟,又是剛從前線歸來的衛國英雄,看年紀還應該算是她的侄子輩。只是這樣,就足夠柳二太太對榮成翰生出好感來。
“原來是榮將軍。”柳二太太就福了一福,前幾年蠻族犯邊,就是永靖親王帶兵浴血奮戰幾年,纔算平定了邊疆。榮成翰隨父親出征,因戰功累次升遷,除了任海州衛指揮使之外,還被封爲從二品的鎮國將軍。
柳二老爺在翰林院任職,並不善武事,但對前線的戰況十分關注,這些。都是柳二老爺跟柳二太太說起,柳二太太因此記住了的。
“並不怪將軍,是我們阻住了道路。”柳二太太就道。
榮成翰這個時候自然也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那匹馬。就見他上前看了看,隨即蹲下/身,看了看馬嘴,又摸了摸馬身。
“這是中了毒馬草的毒了。”榮成翰站起身。
“中毒?毒馬草?”柳二太太和柳若姒都不由的驚訝出聲。
榮成翰看了母女兩人一眼,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就招手從後面跟隨的人中叫了兩個人過來,又是一番查看。
“是毒馬草。”其中一個黑矮的漢子就肯定地道,“京城也有這個玩意兒?這是拉車的馬吧。這可沒有誤吃的。”
旁邊就是穿赭色戰袍。戴將軍盔的漢子。就衝黑矮的漢子使了個眼色,黑矮的漢子就不說話了。
“這馬不成了,救回來也不頂用了。”榮成翰就道,一面又深深地看了柳若姒一眼。
“去拉一匹馬來。”榮成翰就對那黑矮的漢子吩咐道,“換下這匹馬。”
“指揮,咱的馬都是戰馬。”黑矮的漢子站着沒動。
“挑一匹溫順的。”榮成翰就道,“就我那匹青驄吧。”
黑矮的漢子張大了嘴,呆愣在那裡,腳下沒動,似乎也不會說話了。
“呆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去。”榮成翰就瞪了他一眼。
黑矮的漢子這才合上嘴,低頭走開。一會工夫拉過一匹渾身彷彿黑炭,只有四蹄雪白的馬來。黑矮的漢子將馬拉過來,就站在那,瞥着榮成翰。這麼一個粗/黑的大漢,眼神中竟然有幾分哀怨的意思。
榮成翰就指了指地上倒着的馬。示意黑矮的漢子上前,將馬換下。
黑矮的漢子似乎萬分的不情願,卻又不敢違抗榮成翰的命令,悶着頭去換馬。柳二太太忙就吩咐車伕富貴上前幫忙。
“這如何使得。”柳二太太既感激,又有些歉意地道。
“夫人想是有事,這匹馬跟了我多年,性子溫順且腳力好,應該合用。”榮成翰就道。
“大材小用了。”柳二太太就道。
黑矮的漢子這個時候就擡起頭來,似乎深爲贊同柳二太太的這句話。
等馬換好了,柳二太太忙就讓富貴將車趕到一邊,讓榮成翰帶人先走。
“已經耽誤了將軍的行程了。這馬我們定會好生照看,我們去清溪的莊子上,一天就回,回城之後奉還將軍。”柳二太太對榮成翰道。
“無妨。”榮成翰擺了擺手道,執意將自己的人馬讓開,請柳二太太先行。
柳二太太就不肯。
柳若姒就悄悄拉了拉柳二太太的衣袖。
“娘,這樣誰也走不了。”柳若姒低聲道,一面瞟了一眼榮成翰。榮成翰性子很強硬,決定了的事情,就很難改變。
柳二太太覺得過意不去,卻也知道柳若姒說的話有道理,就向榮成翰道了謝,帶着柳若姒上了車。
看着柳二太太和柳若姒的馬車走的遠了,榮成翰才又翻身上馬。
“進城。”
“原祁大學士的掌珠,京城的第一美人,真是名不虛傳。這般的年紀了,風姿依舊不減當年。”油滑的聲音道。
“你都注意了些什麼?”低沉的聲音道。
“旁邊的那個小/美人就更不用說了,不愧有京城的第一美人和第一美男子做爹孃。……就是冷了些,嘖嘖,一句話都不肯說。阿翰,你以前是不是認得那小/美人?”
“不認得。”
“你仔細想想,莫不是認得,只是你忘記了?”
“是不認得,從沒見過的。”
“也是了。你從小就是個武癡,哪裡會去認得這樣嬌滴滴的小姑娘。這樣的小姑娘,若是見過的,哪裡會忘記。你不認得她,這就奇怪了。”
“有什麼奇怪?”
“小/美人看着你的眼神,怎麼好像有什麼深仇大恨?是不是你以前得罪了她,自己不記得了?”
“不應該,沒有的事。”雖是這樣說,語氣中卻有些不確定了。
“定是你這鬍鬚太嚇人,人家將你當做山賊了。哈哈。多虧你還算機靈,上來就自報家門。”
“毒馬草,京中哪裡來的毒馬草?”榮成翰在馬上,卻突然轉了話題。
“是很奇怪。”
“你家裡和柳翰林家熟不熟?”榮成翰問道。
“並不熟。……讓我想想,我五叔好像跟柳翰林是朋友。”
“那好,回去替我好好打聽打聽。他家裡,怎麼會有毒馬草?這母女倆,到底得罪了誰,礙着了誰?”
“好。”?劉程在馬上點頭,隨即又笑,“阿翰,素不相識,你這樣上心,莫不是看上了人家小/美人了?”
“胡說八道!”榮成翰縱馬前行,前面就是京城高聳城牆和巍峨的城門,幾年之後,他終於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