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五天過去,當天藍村獸襲慘案不再爲城中人熱議的時候,昏睡在醫館的狄沖霄終於睜開雙眼,直愣愣地盯着白淨室頂。
寒寧馨正伏在牀沿小睡,冥冥中感覺到什麼,自然而然地清醒過來,起身打量,不由得嬌笑歡呼,人醒了耶。昏昏沉沉的狄沖霄被美少女又摟又抱又親的親暱舉動弄精神了,默想了會,雖是記憶有所缺失,可也想起大半來。
滿心興奮的寒寧馨見人到現在還是不言不語,心下又緊張起來,少許推開狄沖霄,捧着腦袋左看右看,不會是受傷太重變成傻子了吧?
狄沖霄徹底回過神來,趁寒寧馨不備用力偷親了下臉頰,又趕在她發火前作出可憐樣。湊巧,肚子極是配合地響起連串咕咕聲。
明知壞師兄是在假裝,寒寧馨還是心軟饒過偷親小賊,拽過水果籃,挑出一個水靈靈的大梨削了起來。然而不知怎麼地,她越削俏臉越黑,削下的皮也是越來越厚。狄沖霄瞄瞄板着臉的寒寧馨,又瞄瞄就快剩核的可口梨子,急雙手合什,爲自己先前犯下的彌天大罪深深懺悔,祈求師妹大人有大量。
“哼!”寒寧馨轉身面壁,扔掉梨核,又拿過個大甜桃狠狠削了起來。
狄沖霄看得眼皮直跳,這哪是削水果,分明是削自己的肉啊,忙湊過頭道:“別這樣嘛,剛剛你也偷親我來着,扯平。”
“不是這個。不準裝傻,給我一個理由,否則永遠不理你。”寒寧馨轉回身,如黑寶石般的幽暗雙瞳緊盯狄沖霄雙目。
狄沖霄頭痛地倒回牀上,敢情她還記着在天藍村偷襲她的仇啊。正想着,耳中聽到重重地離去腳步聲,狄沖霄急忙坐起身,用力拍拍牀沿。寒寧馨停下腳步,嘟着小嘴想了想,終於還是坐了過去。狄沖霄默想曾經在閒書上看過的橋段,手撫寒寧馨垂腰黑髮,學着書中帥哥深情地道:“寧馨,你沒事真好……唉呀,痛,停手,會死人的。痛痛痛……”
寒寧馨哪是你說停就停的主,又連敲四個爆慄才停手,改而拉着他衣領狠勁晃動,嬌叫:“你那些藏書我都看過了,再敢裝情聖耍寶,我就用小刀活拆了你!”
狄沖霄驚呼:“什麼?!”
寒寧馨彎腰自牀下拖出一個大木箱,隨手拿起一冊書道:“爹孃和馬伯都說念你愛聽的或許能讓你早點醒,所以我就拆了你的屋子收羅閒書。沒想到萬靈神視用在找東西上也是神效非凡,哦,對了,你珍藏的那些美人畫冊通通被娘沒收了。”
瞪着自家的珍藏,狄沖霄有氣無力地道:“別這麼看我嘛,那些美人畫冊其實全是師父交給我收藏的,保管費我都收了三年份,這下全完了。寧馨,還記得當時你怎麼說來着?”
一想起這個寒寧馨就心氣不順,氣呼呼地道:“給你三聲反悔時間,不然永遠不理你。”
狄沖霄道:“對嘛,你是這麼說的,可數數的是我不是你啊。‘三、二、一,男子漢說不反悔就不反悔。’對不對?”
寒寧馨愣住了,拉過垂腰黑髮,手指纏着繞啊繞、繞啊繞,終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壞師兄,敢情當時就留了後手。
狄沖霄知道過關了,舒出口氣道:“寧馨,蜜餞的事以後再說。我最後的印象是看到顧長榮他們圍了院裡,你也在他手裡。誰救了我們?狐念悲與狐王呢?村中人呢?”
寒寧馨道:“我在落地前被顧長榮用飛焰箭射了個半死,很多事並不清楚。只知道若非他們以爲我也被狐王吞噬過,早死透了。我去找娘來。”
“不用,我們來了。沖霄,村中倖存者都被顧長榮一夥人殺了,動機是滅口。”秦天放恰好來看徒弟,身後跟着妻子寒春雨及館中唯一元老馬飛騰馬伯。
一番交談下來,狄沖霄聽得是瞠目結舌。
原來秦天放夫婦並不是毫無察覺,更不是無心管事,早在發現第一宗血案時就斷定必是另有乾坤。之所以裝糊塗滿城亂找不存在的紫鼻狐巢穴不過是爲了麻痹真正元兇,暗地裡一直在尋找線索,最後鎖定在顧長榮與離城主一行人身上。若非狄沖霄與寒寧馨橫插一手引起雙方意料之外的重大變化,就該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然而顧長榮與離城主未必就是真正的幕後主使,佐證就是他們實力不錯,但絕無可能從孩子身上嗅出長生泉的淡淡香氣,更不可能想出在長生泉與血液合爲一體前加以取出的邪異法門。如今的麻煩在於死無對證,秦天放考慮再三,就以剿獸慘敗的說法通知義天城理事府,有十一具將獸屍體,一切都交代得過去。
寒春雨接過話頭補充道:“我們與顧長榮那夥人都小看狐王了,它並不是紫鼻狐,是萬狐至尊噬天狐。它是天生的魔神獸,傳說數十年前被魔皇斬殺,沒想到只是遭受重創弱變成王級。但無論怎麼弱變,狐王骨子裡仍是魔神級,狂性大發後釋放用以壓制舊傷的神光,不僅重創失去理智的你,更在一瞬間就毀了方圓十數裡,最後在狐念悲的阻撓下才放過你與寧馨,我們不敢攔也沒能力攔,任它遠去。三天半前狐念悲的無名墓地被掘,屍體不知所蹤,馬伯推斷是狐王恢復神智後繞回來帶走了屍體。此事很古怪,可能另有玄機。”
狄沖霄苦惱地道:“師孃,我真是越來越想不明白狐念悲是什麼樣的人。”
寒春雨淡雅地道:“有些事沒必要弄明白。觀其言行,狐念悲絕非邪惡之人,必是有着我們無法想象的境遇纔會變得扭曲。顧長榮那些滿口正義的敗類纔是真正的人面獸心。”
狄沖霄默然垂頭,好一會方道:“師孃,以前我想成爲滅神師是爲了有實力尋找爹孃下落,也是爲了成爲不讓爹孃失望的男子漢。現在我想成爲無上至尊,不是爲了終結狐念悲嘴中的骯髒世間,也不是要像曾經的魔皇般獨霸世間,是要擁有最強的力量守護這世間美好的一切,不只是人,生靈萬物都是!”雙拳緊握,咔吧作響。
“臭小子,你沒希望了,你不是受傷,是生命靈光在狐王吞噬與強迫暴發下完全耗盡,別說醫師,就是恢復神系的滅神師也無能爲力。看看你的銀色髮絲,當最後一根也變得蒼白無光時就是你暴斃的時候。這個時間並不是狐念悲所說的六年,你每一次運用神光,有限的生命就會縮短一些。”馬伯向來是死板臉,說話也是硬聲硬氣不留餘地。
狄沖霄拿過鏡子一照,驚奇地道:“還真是沒變回黑髮,銀髮好帥。馬伯,要是按頭髮顏色論年紀,我該叫您馬小弟。”
“討打的小鬼。你哪有滿頭銀髮,寧馨胡鬧,硬是將近半白髮給染成銀色了。世間能救你的事物只有魔皇的隨身神兵暗魂之心,可惜,四十餘年前的魔滅之戰中暗魂之心爆裂成萬千碎片,你這輩子就是能活一萬歲也是沒可能湊齊了。趁早娶個老婆給狄家留個後吧,寒丫頭就不錯,是個生兒子的料。”馬伯氣得搖頭直哼哼。
寒寧馨衝着馬伯做個鬼臉,轉身對寒春雨道:“娘,你一定知道能救師兄的東西。”
寒春雨道:“世間能爲霄兒延命的靈物還有一些,狐念悲死前留下的長生泉與復生泉就是其中極品。若想完美救治,的確只有完整的暗魂之心才能辦到,但此事難到毫無可能。我與你爹商量良久,除去沖霄自身出現某種奇蹟,唯有天地靈物神魂之淚與魔魄之血有可能補回部分被狐王吞噬的生命靈光,代價是永遠喪失神魂覺醒。”
狄沖霄道:“這兩樣靈物我在書裡看過,平均來論要五億以上,我們買不起啦。”心中補上一句:師孃,只要還有一線可能徒兒就絕不放棄,買到也不喝。
馬伯哼道:“鬼才買得起,有這錢夠養活一萬個小鬼了。這兩樣鬼東西沒人知道什麼時候會出現,只知道隨時會寄居在荒野中任一事物裡,所以我與你師父師孃商量過了,忙完館裡的事就去荒野轉一轉,碰碰運氣。唉,留下寒丫頭看館,我一想就頭痛地厲害。”
秦天放笑道:“我也頭痛,但沒得選。走吧,再不走寧馨要吃人了。”自椅中起身,與狄沖霄附耳悄語幾句後大笑離去。
送走父母與馬伯,寒寧馨回到牀邊繼續削水果,隨口道:“爹剛和你說什麼?狄家男兒可不興說謊。”
狄沖霄俊臉一紅,不自覺地瞄向她那已是頗有些規模的胸前,心虛地道:“那個,師父說刺皇甲與青月劍都碎成了粉,連馬伯也沒辦法修復。師父還說男兒人生不能留下遺憾,讓我和你打個商量,摸一摸、揉一揉就好。”
後半句寒寧馨聽得糊塗,順着他的視線看看胸前,這纔有所醒悟,二話不說,一記直拳打得狄沖霄鼻血狂噴。狄沖霄揪過一團紙堵住無辜鼻孔,心中輕嘆就知道說實話要捱打,看來熱血男兒人生有時也是需要一點小小的善意謊言。
“其實你想夢想成真也不是不可能,活過六年就滿足你任何一個願望。”寒寧馨替他堵住另一個鼻孔,甜笑着遞過削好的大梨。
狄沖霄聽得精神大振,左手接過梨,右手拿起最愛的《魔皇傳說》,邊吃邊與寒寧馨指天說地地胡扯起來。
夜晚,寒寧馨輕手輕腳地關上門來到隔鄰的休息間,倒向牀上,解開外衣自心口處抽出一杖閃爍黑光的碎片,怔怔地盯着,腦中如海潮般翻涌:神光初生覺醒境、神光不滅凝神境,看來是封魔印的效力遠不如前了,娘說過封魔印是光明宗曾經用來壓制魔皇的神殺技,今天我居然突破禁制覺醒,定是你弄的鬼,永生不滅、汲取人內心慾望幻化神光的暗魂之心啊……
病房內,狄沖霄悄悄起身鎖上門,回到牀前後手蘊銀光點向虛空。約摸六息,空間在神光威迫下開始扭曲,直至幻化成一扇敞開的大門。狄沖霄深吸一口氣,在心生懼意前閉上眼衝了進去,嗅着花香、聽着風聲,不自覺地睜開眼,一下便爲所看景象震驚了:瑰麗的深紫色天空、高聳入雲的巨大樹木、寶石般純淨的湖泊,彷彿傳說中的極樂淨土。
“你終於來了,來封魂神樹下。”
狄沖霄順着聲音邊看邊行,最後停在巨大樹木前,看着前方含笑站着的三人,奇道:“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你們又是什麼人?”
長鬚銀袍老人朗聲道:“這裡是由滅神師創造的、介於人世與地獄之間的封獄修羅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