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華六十有七,鬚髮半白,雙眉濃而長,方臉,頗具威嚴。他跨上對戰場後徑直向魁大海走去,面上笑了笑,算是和老相識打招呼,順帶表示一下歉意。
魁大海當然明白最差的要第一個出局,忙拱手道:“小弟自認技不如人,錢老哥就請嘴下留情吧。”
錢華撫須道:“魁老弟謙虛了,此事非你所長,並非技不如人。”
魁大海豪爽地道:“這戰前之戰很有玄機,以小見大,不如人就是不如人。爭奪戰天劍閣不比了,小弟向錢老哥要個公正官噹噹。”
錢華點頭應下,看向趙晚,不無惋惜地道:“是我這個老頭子錯了,不該給你太多壓力。你做得很好,甚至超過了我這個師父,可是天外有天,雕琢之道無止境。”
“弟子明白。魁長老說得好,以小見大,弟子也不用再比了。”趙晚恭敬行禮,神色輕鬆自若,再無先前的勝負心。
王行三本爲報恩而來,此刻見狄沖霄造詣在己之上便心生退意,不待錢華說,與狄沖霄揮手告別後就這麼吹着百竅球笛離場遠去。確是一派山野奇人風範。
錢華自不會強人爲難,目送他遠去,心中暗自可惜沒能和他交個朋友。收回目光,錢華來到天淨星身前,恭敬行禮。
天淨星搶先道:“錢大師,天老頭的靈丸不算差,可比起三位年輕人,光是獸料就高出太多,不如人,不如人。我也要個公正官噹噹,都是看年輕人比更有意思。”
錢華道:“您老的造詣與脾氣,晚輩最爲清楚,您是礙於人情才上臺比鬥,根本就不想和年輕人爭勝。隨您心意,等下就是您老當主官。”
天淨星擺擺手道:“我這一生既不想管人,也不想被人管。咱倆一個年紀大,一個官大,你尊我三分,我讓你三分,平了。”
錢華笑着應下,將目光轉向風風,道:“姑娘自海上遠道而來自然是要用本族慣用獸料才公平,平心而論,以噴水炮螺雕琢出的潛海氣罩不在天籟雷虹與寒水筷之下,效用奇特處尚要強過一籌。但尋常魂器首要就是獸料尋常,噴水炮螺論實力一般般,可滅神師若不是元靈神系水覺醒或是神魂與水有關,一旦在海中遇上它就和死人沒什麼分別。以此來論,獸料當屬中品。”伸指點點螺尾吹氣口處,接着道:“且存在一個隱患。若吹氣人一旦無法將氣罩吹出螺體,氣罩便會逆向衝入吹氣人口內。輕則氣塞致暈,重則撐裂咽喉致人死命。”
風風敬佩地道:“我尚是首次在族外雕琢潛海氣罩,自以爲沒人可看出其中隱患,沒想到錢老火眼如炬。魂器是雕琢師心念的寄託,比起指引親人所在的天籟雷虹,潛海氣罩與寒水筷一樣都是爲王族享受而生,進而惠及他人。以此來論,我遜了狄沖霄多多,接下來也不用比了。”
錢華道:“姑娘身爲一族王女能有此想法,他日成就遠非老夫能及。若有閒暇不妨去皇都百兵總院轉轉,必不會讓姑娘失望。”
“一定。告辭。”風風轉身躍入空中,踩着凝現於腳下的粒粒水滴一步步踏入高空,飄然遠去。衣袂隨風飛舞有若仙子,令人驚歎驚豔。
又走了一位,錢華低頭看向寒水蛇筷與天籟雷虹,心中頗是躊躇,這兩樣魂器皆是獸料尋常,雕琢簡易,能被任何人操縱使用且從中受益。衡量再三,錢華心中有了定論,左手拿起寒水筷,右手握住七竅雷環柄,同時高舉。這兩種魂器不相伯仲,共列頭魁纔算公正。
安靜場中頓時響起竊竊私語聲,有贊同的,有覺着不妥的,也有暗笑錢華大師和稀泥的。
雙雄並列,這一結果比敗北強百倍,官萬年可說是喜出望外,忙高聲請城民們安靜。
錢華放下兩樣魂器,撫須道:“兩者皆是用下下獸料雕琢成的超等魂器。在分類上,寒水蛇筷屬驗毒魂器,世間早有類似魂器,因而不到無中生有的境界,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上上佳器;天籟雷虹是世間首見的新生魂器,兼具樂器、驅獸及指引這三類魂器的特性,以此來看,天籟雷虹稍勝一籌。”
聽得這番話,觀戰雕琢師們皆是暗自點頭,推陳出新纔是雕琢一道不斷髮展的根源所在,天籟雷虹確要高出一線。
錢華又道:“既然是比戰,那就不能只論一面。在雕琢法上,寒水筷只要獸料齊全便是普通人也可動手雕琢,至多品質上有所欠缺;再看天籟雷虹,魂器核心所在是位雷環中的那層雷鼓皮膜,要想在不穿透皮膜的情況下一根不少地抽出所有雷筋,尋常雕琢師至少要花上五七天時間,且稍有分神就會出錯。以此來論,寒水筷稍勝一籌。天老,魁老弟,意下如何?”
魁大海與天淨星沒有異議,這番評判非常公正,確是各有所長。
三位雕琢大師論調一致,寒水蛇筷與天籟雷虹共列頭魁就此成爲事實。城民們發出心悅誠服地歡呼,更期待接下來的雙雄對決。
宗政安看向狄沖霄,心中原有的輕慢消散無蹤,改而升起一股久違的強烈戰意。天威國早已沒了對手,即便是在華國皇都也只有那位被稱爲“百兵奇寶”的天才少女碧玉心才能讓他燃起戰心,但因着諸多阻礙,終究沒能互相比戰一番。原以爲會就此打道回國,沒想到卻在仙海城遇上一個足可與碧玉心相提並論的無名少年。
狄沖霄感應到灼灼目光,轉身相對,打趣道:“宗政兄,龍王子喝花酒那天沒看見你嘛。是偷偷和美人兒說悄悄話去了,還是被龍王子灌醉塞到美人被窩裡去了?”
宗政安原以爲能從他眼中看到相同的戰意,哪知卻看到毫無鋒銳的清澈目光,聽到令人哭笑不得的揶揄。宗政安聽得出狄沖霄毫無惡意,可反倒覺着難辦了,不回答不好,等同於默認出入煙花之地;回答了更不好,說“是”是明認,說“不是”只能是越描越黑。
好在宗政安也是頗具急智與心機,隨口回道:“我知道此事後可是一直懊惱不已,要是知道狄小弟那天會帶着寒姑娘去喝花酒,就算會捱揍也定要陪着王子欣賞何爲絕色。狄小弟的雕琢造詣可說是傲視同羣,不知師承何人?”
狄沖霄道:“不敢當,小弟自少時起就在門中馬伯指教下研習雕琢之道,至今不過是略有小成。宗政兄,小弟比戰魂器名爲飛雷蝠眼。請。”指向雜役們整理好的對戰場。
宗政安道:“我的比戰魂器名爲百草靈種。我比小弟大些,理應讓小弟先行,請。”心中左思右想卻怎麼也想不起當世雕琢宗師中有姓馬的來着。
狄沖霄也不客氣了,在寒寧馨陪伴下重回對戰場。此時七個區已被合爲兩個區,各佔一半對戰場。魏無忌與宣人福帶着人送來飛雷蝠眼所需的一應獸料,順道留下來給寒寧馨打雜。少爺要湊熱鬧,宣小僕自然也是不肯走的,抱着黑月在狄沖霄身邊可勁磨纏。精靈小女僕明白狄哥哥對小妹妹最是無法黑下臉,只要撒撒嬌、磨一磨,就是有求必應。
這一場比戰不同於前一場,狄沖霄卻是閒心依舊,將兩人方能合抱的同光獸主眼交給寒寧馨處理,邊爲宣小僕雕琢天籟雷虹,邊偷空觀察宗政安那邊,心想:百草靈種聽名字就知是靈雕靈食,百草獸是衆所周知的靈雕寶庫,以它爲主獸料的靈食千門百類,盡乎被先輩們琢磨透了,金絲接骨就是其中之一。他若不能推陳出新,這場比戰就是勝了也沒多大意思。
宗政安同樣忙裡偷閒打量對面,暗自思索:聽飛雷蝠眼的名字該是探察類獸魂器,此類魂器世間不下萬種,但以他的造詣必不會擬仿任意一種,這種沒法預測對手雕琢構思的比戰很久沒遇上了,真是有些懷念呢,可惜,這場比戰沒有任何限制,以百草獸對雷鼓蝠,我贏定了。
過得一會,宗政安剝下百草獸獸皮,手法極爲精細,竟是連皮上半根獸毛也沒傷到。待得同伴取出獸身內臟放入靈液中,宗政安自懷中拿出一個金光閃閃的玉磨,蘊入神光後對將磨眼對準獸身。須臾,不大不小的百草獸身被金光吸入磨中,玉磨隨即緩緩轉動起來,接下來只需兩刻時的工夫獸身就會化爲凝聚血、肉、骨三者精華的星靈玉粉。
這一雕琢器物名爲碎星玉磨,是天威國鎮國至寶之一,也是世間傳說的諸多魔皇遺寶中的一件,但並非魔皇親手雕琢,是老九魔中託星魔力無盡遵照魔皇令喻以自身神光幻凝而來的神晶爲主料雕琢而成,專擅磨碾獸料。力無盡神魂屬增幅神系,尊神境,在四十多年前就是令人聞名色變的超等強者,魔滅之戰後下落不明,留下的碎星玉磨幾經易主,最後落在天威王族手裡。龍神威是下任天威王,又極爲看重宗政安,便將鎮國至寶暫借。
不爲世人所知的是,龍王子出借國寶更多地是爲了宗政安安全着想,概因碎星玉磨是世間罕有的晶魂器,用它砸人且砸中的話,當世沒多少人能捱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