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音器重新回到寂靜,人們的神情像是剛得知倍受他們愛戴的人已經死去的消息,即將參加他的葬禮。天上的異星從無底的漆黑中注視着他們。
陳第一個緩緩站起,他走過來輕輕拍了兩下拉娜婭的胳膊,道:“這次前去談判,千萬不要掉以輕心,他們仍然有可能趁機偷襲我們。”
“尤其是卡爾。他做事最沒有章法。”
有人補充道,拉娜婭聽到這句話,看了一眼那個人,只見他的一邊眼睛和半張臉都被繃帶纏住,皮膚上還能看出些許燒傷的痕跡,他那露在外面的眼睛看人十分兇狠。她的表情卻並沒有多少變化,“卡爾很珍惜自己的生命,我想他不會在這個時候亂來。奧斯塔里昂提出的談判方式是相對公平的,河道能讓我們拉開安全距離。在場的有誰願意跟我一起去?”
陳已經站到拉娜婭身邊,他一動不動,沒有離開的意思,這時先知也從人羣中走了出來,拉娜婭注意到他鬍鬚上的葉子變得有些枯黃了。
“如果算上我們的首領,我們的人已經夠了。”第三個站出來的是剛鐸,他的面容也老了一些,毛髮也不像之前那樣亮了。
十七自然是要跟拉娜婭去的,他看樣子有很多話想對她說。喬安娜也表示自己會去,其他也有一些人主動站了出來。
拉娜婭想到什麼,問陳:“晴雪城現在還安全嗎?”
“是的,那裡沒有什麼變化。”
“那好,其餘人先去晴雪城等我們的消息,我們走吧。”
其他人便都退了出去,包括那個提醒了拉娜婭的獨眼男人,他在走之前又是那樣看了她一眼。
拉娜婭皺了皺眉,但來不及思索什麼,十七便走到她面前,手裡拿着一樣東西。
是一個本子,約摸有拇指厚,紙張有些皺了,應該有很多個年頭了。
十七將本子遞給她:“茉崔蒂的。她曾經叮囑過我,如果她出了什麼事,等你回來了,就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拉娜婭聽到這個名字,手指明顯有些顫抖,她恍然想到,就在昨天,茉崔蒂還在晴雪城跟她說着話……
(我要走了。)
(等我回來,你可得把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說給我聽。)
真真切切,就在昨天。但看到這泛黃的褶皺的紙張,她直觀地感受到了時間流淌的痕跡與它沉積在手中的份量。她小心翼翼地一頁頁翻過去,這些都是茉崔蒂寫的日記。
(第一頁上沒有寫日期,只有筆法還不太熟練的幾行字:)
有個人讓我在她回來的時候把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說給她聽,但她又說可能十年後才能回來,我的腦子記不下十年發生的全部事,於是打算用寫的方式記錄下來。我僅僅只會寫字而已,沒有文筆,我怕很多東西都無法用語言表達出來。希望到時候再看這些文字時,還能記起當時的狀況和心情吧。
(第二頁開始有了像樣的日記格式。)
九八九年十二月二日於晝:
我找到存放回城卷軸的地方,對那人說,我沒來得及過去,他很大方地給了我一沓,還說記得給其他人分發出去。
我進入了遺蹟戰場,有些出乎意料的是,這裡竟然像一幅山水畫,怎麼說呢,它真的不適合成爲戰場。我感到很可惜。
這一塊區域應該都是屬於天輝的地盤,有很多兵營,很大,有一些我之前沒見過的兵種。一個人跑來問我,我說我是後勤的,掉隊了,剛剛纔過來,他就把我帶到後勤部。
沒有人注意到我有什麼不對,這裡的人都在忙着給傷員療傷。好吧,我還是跟着他們忙了一會,但是我更想先了解一下附近的狀況。
指揮中心也是空蕩蕩的,唯一一個在的人稱自己叫“十七”,他說,大家都出去了。有一部分上了前線,有一部分在偵查河道,有一部分在偵查森林深處。他問我,你是聖堂叫過來的嗎?我說你怎麼知道,他說,就是直覺,他覺得我們倆很像。我有些害怕,但不是怕他對我有什麼威脅,十七怎麼看也不過是個普通的人類,我跟他在幾年前就已經交過手,我無需害怕他這個人的實力。我怕的是早早就被人認出來。
不行,我怎麼能寫出這種東西?
(上面有很長一段都被塗掉了。)
十二月四日於夜:
我被首領發現了。
我編了個謊說我混進士兵裡接受了契約,他罵了我一頓,讓我回晴雪城,我只能說出真相:是聖堂讓我來的,既然她相信我可以保護自己,你們也應該相信。
似乎是聽到聖堂這個名字,首領的表情有些許改變。他最終還是說:我不想把你捲進來,你還這麼年輕,這裡太危險了,你不應該呆在這裡。
不知道爲什麼,我很想哭。
但我也只能說:那我待在營地不出去。
希望他當時沒有看見我的表情。
十二月十日於夜:
我只能通過十七得知外面的狀況,好在十七不會趕我走。
現在roshan是戰場上所有人的焦點,據說它的心臟能讓人死而復生。經歷了這麼多千奇百怪,我只能選擇相信。他們最終的目標還是遺蹟戰的勝利,roshan對他們來說就像是一個提高成功率的工具,但聽了十七對它的描述,我隱隱覺得這中間有許多人要爲此付出代價。
十七說,本來很多圍繞聖堂展開的戰略都作廢了,他們現在仍然沒有確定人選,本來想讓首領獲得這次機會,但是他說,他的戰鬥力不強,更適合保護其他人,讓戰鬥力強的獲取它更合適。
我本來還想直接說那把聖堂換成我不就行了,想想還是打住了。
我問,夜魘的遺蹟在哪裡?也像我們一樣,在兵營腹地之後嗎?他說不知道,沒有人去過,沒有人看到過。我又說,那我們能不能趁他們注意力都集中在roshan上,偷襲他們的遺蹟?
十七頓了一會,然後說:不可能,我們雙方都不可能完全沒有兵力守在遺蹟附近。
也是,我從來習慣單打獨鬥,在大規模的戰爭面前,還是欠缺一些考慮了。
十二月十七日於傍晚:
似乎雙方都很忌憚roshan的力量,亦或是過了河道就要提防敵人,他們都沒有靠近河道,而是在各自的區域裡。那些上前線的士兵會往指揮中心送來最新的情報,經常他們能隔着一條河看到對面的敵人,但是他們仍然按兵不動。
我其實很想去那裡看看,但是不行,倒不是怕首領又罵我,而是怕夜魘的人認出來。(後面有一小截也被塗掉了。)
最近,一些士兵通過偵查發現,戰場內不止有天輝和夜魘兩股勢力,還有一些奇異的野獸,它們盤踞在這片廣闊的森林裡,彷彿很久之前就住在這裡一樣。但是很奇怪,經過我們的一段時間捕獵後,它們的數量竟然絲毫沒有減少,繁殖速度極其的快。
於是,這些成爲了我們的一部分資源,肉類可以作爲食物補給,毛皮可以做成護甲。
不過,我還聽說森林的深處有更兇猛的野獸,甚至還有黑龍,很多人有去無回。
十二月二十四日於夜:
下雪了,我跟往常一樣負責着後勤工作,幫回來的傷員包紮,以及,安置犧牲者的後事。
戰爭就是這樣。
前線對基地來說還是太遠了,從我過來至今,前線已經爆發了幾次小規模的戰爭。我想,我的能力不能在這裡被埋沒,天輝已經少了聖堂,他們很可能會因此處於劣勢。我問首領能不能跟在他們後面,哪怕一兩公里也行。他還是不同意。
九九零年一月四日於午時:
我終於離開基地了。因爲今天,他們按照計劃,應該突破下路的第一道防線。
首領這次出征了,我偷偷跟着溜了出來,打扮成跟士兵一樣的模樣,但還是得避開夜魘那些“熟人”的視線,拿着我用得不太順手的兵器,在附近解決一些雜兵,如果情況不對,還要立刻逃跑。可能就是因此,他們沒能拿下這場戰鬥,下路退了兵,但天輝的上路失守了。
我感到懊悔,爲什麼不能勇敢一點,既然決定了爲首領而戰,爲什麼不果斷地站出來?
不,我會站出來的,但現在還不行。
一月七日於夜:
這一支軍隊暫時駐紮在了防禦塔附近,我等到他們大都休息了之後,就出去了,我走出南邊的森林,過了河道,發現那林中居然住着一位商人。旁邊就是巨龍的巢穴,他居然不怕,他出售的兵器都是上等的貨色,他說只要有人出得起價,就會賣給他。
我問他,你不怕別人比你強,把你殺了再把你的兵器搶走?
他露出商人標準式的微笑說你砍我一刀試試。
我真砍了,但刀穿過了他,彷彿我劈到的是空氣。他就像不存在於此的人,就像……就像一個投影。
他又說,你搶走我的兵器試試。
我也照做了,但我根本拿不起他的兵器,我的手也像剛纔那樣,穿過了這些東西。
不等我做出反應,他便走過來朝我頭頂憑空抓了一把,我只聽到一些金幣的響聲,然後他把一枚黃戒指和藍寶石給了我。它們變成光融入了我的手心,我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但這感覺不差。
我問,你到底是誰?
他又是那一臉微笑,說他只是個商人。
……
二月十日於午時:
我刻意地隱瞞自己的身份和實力並不是完全沒有做出貢獻,這些時間我不斷地爲天輝收集戰場的新規律。不得不承認,這個戰場就像被誰設計出來的一樣,它每天有規律地變化着。
其中我所知道的,也包括一些那個商人的事情:他並不是“住”在巨龍的巢穴旁邊,而是可以隨心所欲地出現在這片戰場的任何地方!甚至,他可以同時出現在很多個地方——我是通過其他天輝的信使發現的。
他賣的裝備好像就和他自身一樣無限多,他的兵器架上永遠是那麼幾件,但永遠是滿的。據我所知天輝已經有很多人都買了他的東西,像我一樣,那些東西化成一道光鑽到他們身上就不見了。而且我和其他人確認過,我們都知道自己現在還有多少“金幣”,但那不是實體,只是一個數字。金幣會自己緩慢增加,當殺死森林裡的野獸或者敵人時也會增加。
我覺得很可怕,我們就像任人擺佈的玩偶,而玩偶的所有者就是那個商人,他給我們穿上不同的衣服,賦予我們不同的能力,然後在一旁看着我們互相搏鬥。沒準哪天他還會把誰的胳膊或者頭卸下來。
好吧,不說這些了。還有一些別的:有個叫做神符的東西,分別有兩種,一種是接觸到後會增加整個陣營的金幣,它們會在晝夜更替的時候分別出現在森林中固定的位置。另一種會賦予接觸者不同的能力,它們會在子夜和正午隨機出現在河道上游和下游的任意一點。
我在第一時間就把這些規律告訴了十七,但我告訴他,別跟別人說是我發現的。也許夜魘也注意到了這些規律,也許比我們更早。
這些神符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重視,他們想方設法地對這些區域進行視野的控制,甚至爲了摧毀對方的哨塔,還出了不少人命。
……
五月二十七日於夜:
卡蒂死了。可能除了我和她父母之外沒人知道她是誰,她是萬千普通士兵中的一個,只因爲女兵比較少,她便和我熟絡起來。我受了她挺多關照,她的牀鋪上還有織了一半的毛衣,她說想送給我的,但是太忙了,經常沒幾分鐘修整又要出兵,結果快夏天了還沒織完。
是紅色的毛衣,看起來就很暖和。我還從來沒穿過這種顏色的衣服。
……
九九一年四月十二日於凌晨:
我不知道這個日期對不對,因爲指揮中心顯示的是這個日期。在這期間我們有一場穿過裂隙的戰鬥,我們在那邊大概只停留了幾個小時,那邊真的很冷!天空是純黑的,氧氣也很稀薄。回來的時候基地的人們說已經過去三天了。
你說你去那個世界了,這是我第一次去,我好像知道你要做什麼了。希望它能好起來吧。
……
九九二年一月二十五日於夜:
真是艱難的戰況!冰魂居然沒有死,那年它被扯進地獄之後,逃到荒邪之獄,那兒據說沒那麼熱,所以他活了下來,它還帶回了恐怖利刃。它專門去追躲進裂隙的逃兵,那兒的氣候又讓它的威力成倍增長。
好在天輝也有人能對付它,有個叫安妮的女孩兒,很厲害,可能有你一半厲害吧,她的火魔法比莉娜還更勝一籌,但是她一個人對付冰魂還是非常吃力。當然莉娜也在場,所有能對付冰魂的人幾乎都參與了這次戰役。莉娜差點就死了,是鳳凰救了她,當時我只看見天空上懸着一顆巨大的、由緻密的火組成的球體,就像太陽一樣,天空也變得像白天一樣敞亮。它發出隆隆的聲響,地面也隨之顫動,周圍的冰雪都在一瞬間融化了。太陽緩緩下壓,敵人全都被燒成了灰燼,而我們的人只感受到了溫暖,隨着一聲巨響,太陽砸向地面,鳳凰從中破殼而出,展開火紅的雙翼,還有站在它背上的莉娜!你真該看看這樣的場面,我的天,莉娜當時的眼神連我看了都有些戰慄。
哦,好消息是,冰魂這次是確確實實被幹掉了。
……
九九三年十一月三日於夜:
首領已經知道我混進士兵裡了,而且也默許了。這天他突然跟我說我很像藍雪,後來他又改口說茉崔蒂,我心裡咯噔一下,爲了掩飾,我直接裝傻問他藍雪和茉崔蒂是誰,他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傷感……我知道這麼說不太好,但當時的我真的有種心滿意足的感覺。
在他所知道的事情裡,只有你是死而復生了,而我沒有。事實是茉崔蒂就在他眼前,但現在還不是坦白的時候,現在的戰況十分緊張。
夜魘的兵力永遠都比天輝更加充足,而且他們的成本更低,這對於天輝來說本來就是一大不利。經過調查,我們發現了他們那些殭屍的來歷:是多年前悲嘆山脈一戰,不朽屍王留下的墓碑,它在不斷地將戰死的士兵改造成活死人,成爲了夜魘的兵力之一。
天輝爲了摧毀墓碑,光是與那些殭屍對抗,就死了上百人,那些活着回來的人描述說“整個山腳都是密密麻麻的,真噁心,但那裡面可能也有剛剛死去的戰友”。
在這次的悲嘆山脈戰役中,不朽屍王也復活了。如果不是帶去的神酒發揮了作用,最後一次召喚出了那三位元素之靈,那支天輝軍團很可能全軍覆沒。
因爲主戰場缺少兵力,天輝被夜魘壓制了兩路五十公里長的戰線,天輝也因此失去了大部分對河道視野的掌控權。
最近,夜魘也有明顯覬覦roshan的趨勢,他們在已經佔爲己有的地盤上佈置了森嚴的防線,他們看樣子是勢在必得。
天輝上層立即召開了緊急會議,我沒法去,是首領開完會之後告訴我的,也就是他覺得我像茉崔蒂之前的事。他願意跟我說這些也是我的榮幸,畢竟我只是個打雜的。
他說,隨着雙方力量的成長,遠古野獸的巢穴已經不再讓我們畏懼,roshan對我們來說也不再是一頭危險的猛獸了,如果沒有夜魘的阻礙,我們也有可能拿下它。雖然很殘忍,但爲了不讓夜魘得手,我們只能這麼做了。目前我們定出的最適合獲得它的人選有:瑪吉納、烏爾薩和變體精靈。我們有從神秘商人那兒買到的詭計之霧,還有一些能讓人隱身的裝備,等時機成熟,我們就會趕在夜魘之前採取行動。其他人的任務是保護他們,以及對另外的戰線進行牽制。
我幾乎脫口而出:你要去保護他們嗎?
他點了點頭,說讓我留在基地照顧回來的傷員,現在傷員越來越多,有點忙不過來了。
我嘴上答應了,但並不打算真的老老實實呆着不出去。
十一月十九日於夜:
傷員的照料有比我更專業的人,陳的手下就是一羣精通聖光法術的聖騎士,那些從你們世界過來的尖耳朵們也有一些精通治療術。我沒聽首領的話,稍微幫着打理了幾下就出去了。
我既沒有去找首領在哪裡,也沒有去遙遠的邊路戰線趁着夜魘都駐守在roshan附近而偷襲他們兵力薄弱的地區,而是進入了他們領地的森林。這些天我幾乎都沒有在森林裡碰到他們的人(碰到的都被我幹掉了),於是我將這一地帶的野獸全部收拾了個乾淨,順帶在他們的山上放了個偵查眼。然後還好巧不巧又遇到了那個商人,他問我上次給我的戒指和寶石效果如何,然後見我金幣比之前多了,又開始推銷起來。
我問他,你遇到夜魘的人也這麼給他們推薦上好的裝備,讓他們來攻打我們?
他笑着說是的。
我問他意義何在,他說賣東西是他的樂趣,我又問他,看我們打仗死人也是你的樂趣?他說他從來不看我們打仗,他只出現在最安全的地方。
我算是沒轍了,這金幣想必也不能取出來變成真的,正想問問他能買點什麼,他突然一步跨到我面前,對着我的臉仔細地看,最後說:你不是天輝的!
我心中一驚,他又緊接着說:你是夜魘……不,也不是,但是感覺很像。你更像是這些野獸,既不屬於天輝,也不屬於夜魘。
他笑了起來,可以說是非常地燦爛: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我不耐煩了,指了指兵器架上的兩把劍(因爲我自己拿不起來):我就要那兩個。
他同意了,隨之拿起另外兩把武器對我說:你要是把這兩把一併買了,我可以告訴你一個你一定很想知道的秘密。
我定睛一看,直接沒把我嚇得往後跌下去。
這居然是惡魔刀鋒和聖者遺物!
這兩把神兵不是已經合二爲一,變成聖劍了麼?如果沒發生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現在它應該還在幽鬼手裡。
商人看到我的反應好像更加高興了,我已經說不出話來,他跟我說:知道你還買不起,等你有足夠的錢了,我這個承諾還是算數的。
我立刻拒絕:我不會買的,我知道,你是在害我。
他還是那副笑臉:正如你所說的那樣,當我遇到夜魘的人,我也會推薦他們買這兩個,並且如果有人買了,我也一定會告訴他那個秘密。
我迅速離開了這個地方,不知道爲什麼,這個商人會讓我感到恐懼。
九九三年十一月二十二日於夜:
我的目的達成了。夜魘發現了他們森林有人來過的痕跡,分了一些人手過來查探,結果自然是沒找到我,那時候我已經回到了天輝的林地中。我通過偵查眼將他們的行動看得一清二楚,當他們看到那些野獸不見了的時候,表情別提有多難看。
十七也在指揮中心的屏幕上看到了這一點,他即刻通知所有人,夜魘駐守在roshan附近的兵力已經被分散了,這是我們進攻的好機會。
我知道,我還是不能出現在正面戰場,如果我的身份暴露,天輝和夜魘都會把我當做敵人。於是我繼續在他們的林地中干擾他們的判斷,順便把他們的“資源”全宰了。自從買了那兩把劍之後,我就覺得自己的刀更加鋒利了,可以一砍砍一片,現在我從夜魘上路林地的最東邊殺到最西邊,絕對不超過一天。
這樣持續了幾天之後,我知道是時候該收手了,不然他們派來的就不是普通的巡邏兵了,而是裂魂人之類的了。
十二月一日於下午:
Roshan的爭奪戰,天輝沒能成功,但夜魘也沒有得手。
我沒有參與這次戰鬥,是首領講述的。他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五點了,他受了點傷,沒有大礙,就是看起來有些疲憊。我像在晴雪城時那樣給他倒上熱茶,站在一邊,他叫我坐下來。
他說,他猜到夜魘一定會在去Roshan位置的路上放置了崗哨守衛,但是我們摧毀他們的守衛也會被他們察覺到,於是雙方就視野掌控展開了拉鋸,直到夜魘的主力趕來,天輝才退到河道開外。天輝自然不會放任夜魘獲取不朽之守護,基恩人們從高空進行制導打擊,撼地者製造出地震和溝壑阻礙他們的行動,夜魘的狀態也受到了影響,他們不敢一直耗在裡面,便也放棄了這次拿下Roshan的打算。
雖然夜魘沒有繼續再進攻了,但天輝也不再前往Roshan的山谷,因爲我們知道,夜魘有更加恐怖的毀滅性招數來對付我們,但凡夜魘意識到我們還會有想法從而回頭找我們的話,山谷狹小的地形會將我們全部葬送。
這次雙方几乎是沒有什麼損失,但首領的面色依舊是擔憂的,夜魘知道他們現在受到天輝的牽制而拿不下Roshan,那麼下一步,他們就會專門盯着這些阻礙他們的人下手了。
那些對夜魘做出明顯干擾的人們,首領都讓他們回了基地,他讓我也回到基地,他也要和其他契約者們商討下一步的作戰計劃了。
我說,我可以不用回去,夜魘並不知道我的存在。我想盡自己所能爲天輝再做點什麼。
首領還是那句老話,無非是不行,太危險,之類的,我氣得直接站起來,大聲質問他:你有什麼理由把我看得這麼重要?
剛說完,我突然後悔了,我怎麼能對他這麼說話?
他明顯有些被嚇到了,他的目光遊離了一下才看向我:士兵的命也是命,你也是。如果可以,我不想讓任何一個人死去,甚至不想去打這場戰爭。況且,你真的很年輕……
不知道爲什麼,我突然又想起卡蒂,還有她那沒織完的紅色毛衣,我的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
在這之後,我還是答應了首領,然後馬上逃了出去,我實在不想讓他看到我這副狼狽樣子。
十二月二十五日於夜:
在基地的這段時間,我把卡蒂那件毛衣織完了。她之前的那種針法我實在是學不會,只跟這裡的後勤者學會了一種最簡單的針法,兩種拼起來實在是太突兀了,但好歹是完工了。
我打聽到卡蒂父母的信息,並將毛衣送給了他們,他們得知自己女兒犧牲之後,聽着他們的痛哭,我竟覺得牽扯得我的心都有點痛了。
離去的時候,我下意識想到,首領會不會哪天也……不,我絕不容許這件事發生,哪怕天輝與夜魘都與我爲敵,我都願意用自己的生命去保護他。
九九四年一月十日於夜:
天輝在下路戰線打了一場小勝仗,清點戰利品的時候,我偷偷順了一套夜魘士兵的盔甲。既然我有着得天獨厚的先天條件,那爲什麼不去利用呢。
我成功混進了夜魘基地,關鍵在於,他們還沒人發現我是新來的,畢竟我對他們士兵的習性實在是太熟悉了,想模仿起來也不難。
幾天下來的觀察後,我發現夜魘跟天輝有着很大的不同:他們並不是所有遺蹟契約者都長期駐紮在戰場內,有些人會時常回到白骨帝國,有些人會從他來時的位面帶來新的武器和技術,有些人會打聽到天輝外部兵源所在地,從而切斷兵力的運輸,其中也包括你那個世界。
今天上午我又得知了一則令人驚掉下巴的事情,不是嚴肅的,相反我有些想笑。
他們在影魔的魂室(可能是他平時恢復自身的地方)發現,影魔已經出去了,牆上被魂焰燒出了一副女孩的畫像,你真的沒有聽錯。我偷偷去看了一眼,那個女孩樣貌很年輕,大概二十出頭的樣子,沒有什麼特別出衆的特點,但影魔居然把一個女孩生氣的表情畫得栩栩如生,竟然會讓人覺得還挺可愛。
他們也很驚訝,因爲從來沒有見過影魔畫畫,我也沒見過。他們猜測,估計是他吞噬的哪個靈魂是畫家,這是回想起了他的記憶罷了。以前影魔也有類似的反常表現,原因都是因爲酒。果然,他們真的在這個房間裡搜到了酒,好像是魔族同盟送給影魔的禮物,本來不是酒的,不知道被誰給偷換了。
一月二十四日於午前:
這件事我相信你也一定很感興趣。克蘿貝露絲從影魔魂室的殘焰中提取出了屬於那個靈魂的記憶,那個靈魂果真是個詩人,而且他畫畫也很不錯。大概是這樣的,那個靈魂前世就喜好飲酒作詩,四處遊歷。他有一個賢惠的妻子,長得就跟那天的畫像一樣。
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個惡徒找上了他家,並且對他的妻子表露出不良的意圖。當時他正好喝醉了,看到這一幕,立刻衝上去殺了這幾個惡徒。但他平時的膽子可沒這麼大,他連妻子生氣了都要好生哄着。他殺紅了眼,全然沒有注意,等到他意識到的時候,才往邊上一看,只見他的妻子也被他重傷,快要斷氣了。可他只是詩人,不是神醫,妻子還是死去了,於是他痛哭了一宿,後面的幾天,都是借酒澆愁,夜裡時常做噩夢,夢到的都是妻子變成惡鬼回來找他。幾天後,他終於崩潰自殺了。
軍師依什卡菲爾認爲,這個靈魂很容易主導影魔的思維,甚至會讓他做出失控的事情。他讓人告訴影魔,不要跟天輝中的強者正面交鋒,主要削弱他們的部隊力量,讓他們的靈魂充斥了魂淵之後,也許那個靈魂對影魔的影響會變小一些。
我立刻溜了出去,回到天輝營地告訴十七,讓前線的士兵們備足了酒,另外安排足夠的主力部隊前去擊殺影魔。一旦讓他的魂淵壯大起來,就不好對付了。
一月三十日於夜:
今天,我聽到的消息簡直令我覺得恐懼。如果這時候你聽到了,你也一定很害怕,但你看到這裡的時候,可能已經是好幾年後了。
我知道你有一個盜賊公會,十七就是成員之一,但你絕對不知道,也不敢相信,除了十七之外的成員,現在全部效忠於孽主維洛格羅斯!他們藉着出去收集情報的名義,實則是向夜魘帶去天輝的情報!他們盜賊中間好像還有一個地位比較高的,我時常還能聽到他說你的壞話,我實在是忍無可忍了,等這次離開夜魘,我一定要告訴十七,並且找個機會把他們全部除掉。
二月三日於夜:
我如實將情況彙報給了十七,當時他那神情,看着周邊的這些資料,彷彿它們隨時都會爆炸一樣。他在我的勸說下冷靜下來,我對他說,這件事得跟首領彙報,然後在那些盜賊回來時,名正言順地將他們處決掉。
他露出了短暫的爲難,但還是同意了。
我想,盜賊公會於他於你來說都十分重要。今天,他把我叫過來,他說他要告訴我一些盜賊公會的真相,希望我能將其中的信息帶給你。
那些效忠於孽主的盜賊們已經被處決了,他們的頭頭,十七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就暫且稱他爲“叛徒”吧。
其實那些真相也是叛徒臨死前告訴十七的。叛徒說,就是他殺了前前公會會長阿薩亞,原因是他的兒子沒能在最後的試煉中活下來。這個試煉制度,是阿薩亞沿用了十年的,從特訓的孩子們中選出合格盜賊的試煉。這個制度其實有不少人反對,只不過叛徒是第一個敢站出來的人。
他們讓孩子們一對一自相殘殺,兩人只能有一人活下來。這樣的殘忍程度和魅影之紗比起來真是有過之無不及。叛徒兒子的對手極其兇悍,但有個女孩居然被安排了一個最弱的對手,原因竟然是,那女孩的叔叔是副會長。
我聽十七說,那女孩在小時候,還和你、十七是在同一個組裡訓練的,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她。哦當然,他還不知道他口中的“聖堂”就是“拉娜婭”呢。
但叛徒的勢力並不能蓋過整個盜賊公會,他被副會長割裂了,於是他帶着一些盜賊手下在西海岸附近建立了據點。後來的事情就是十七印象中有的:副會長自己不願意當會長,就選了一個當時最受盜賊們愛戴的人成爲會長,駐守賽達小鎮。
然後,副會長帶着部分盜賊來到晴雪城,並且命令自己的侄女退出公會。
十七對我說,聖堂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如果他也死了,盜賊公會就真的沒人了。
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他,這場戰爭,我們都身不由己,我只能跟他說你會回來的。
你會回來的,對吧?
二月二十七日於夜:
戰況越來越緊張了。自從Roshan一戰兩邊都沒得手之後,雙方的行動都變得格外謹慎和陰險。
影魔終於被我們擊殺,但我們的損失也極爲慘重,哈斯卡壯烈犧牲,數千士兵被焚成灰燼,昆卡、達維安重傷,可能再也無法投入戰鬥。
當我們的人意圖對影魔動手的時候,夜魘在一瞬間就展開了反撲,幽鬼瞬間降臨了千萬鬼影,涅沙也緊接着從裂隙中出現。天輝對擁有聖劍的幽鬼毫無還手之力,很快就敗下陣來,只有少數人逃走了。如果不是哈斯卡堅持無畏地追殺影魔,可能這次戰役天輝毫無成效。
我還是不敢展露出我真正的實力,但我想,再不做的話,就遲了。
我得先告訴首領真相,讓他心裡有所準備。
三月十四日於夜:
可是我再也找不見首領了。不記得自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就摸不到他的行蹤,甚至戰報裡也沒有他的名字。
終於,指揮中心傳來了新的戰報,我趕忙去看,卻不是和首領有關的。這樣也好,我能鬆一口氣。不過,上面的信息還是很關鍵。
幽鬼被斯溫擊殺。
我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就好像心裡有一塊東西被抽走了般。我已多年沒有與墨丘利聯繫,本以爲會忘記的,但這種感覺卻格外真實、清晰。
四月三十日於夜:
涅沙擊敗斯溫,奪回了聖劍。夜魘第二次對Roshan有了想法,天輝此時已經無力與其正面交鋒,只能依靠先知對他們的戰線進行壓制,工程師們巧妙地在Roshan附近的樹林死角佈滿了地雷,他們哪怕用崗哨守衛也很難看到。於是夜魘到了山谷地時的狀態已經不佳了,便只能退兵。
五月二十二日於夜:
涅沙被可兒戰敗。我知道可兒這個人,我記得她不是遺蹟契約者。可她是怎麼進來的?難道她是像我一樣的情況嗎?
她真的很厲害,看起來十分年輕,就能夠率領一整個風影兵團。
但涅沙在死前又製造了更多的裂隙,數量之密集,以至於人稍微不小心都會被吸進去。
六月四日於夜:
夜魘抓住了一線機會,Roshan被他們擊殺,卡爾獲取了不朽之守護。據說原本冥魂大帝是安排給阿卡莎的,結果卡爾直接把它據爲己有。
六月五日於夜:
在夜魘拿到不朽之守護之後,我久久都沒有得到新的消息,我以爲他們會立馬攻上天輝的地盤,但是完全沒有。
直到今天晚上,有幾個異能者回來說,隱之聖堂被摧毀了。夜魘聯手魔族,將隱之聖堂珍貴的武器、資料洗劫一空,然後夷爲平地。
他們那時的表情彷彿刻在了我的腦海裡,如果可以,我不想讓你知道這件事,但是……你遲早都會知道,與此同時,卡爾遲早都會付出代價。
六月六日於夜:
卡爾率軍一舉攻破了天輝中路和上路第二道防禦塔,直逼高地。那些異能者中的強者們,你身邊的同伴,都迫不得已加入了戰鬥。他們面對的是自己族人最強大的武器,還有一些是從未公佈於世的武器。
九月二十一日於正午:
可兒死了。在這三個月間,她和剛鐸或是並肩作戰,或是兵分兩路,想方設法地切斷夜魘兵力補給,阻止他們進攻天輝高地。他們控制着夜魘西北部森林視野長達三個月之久,最終經過先知、幻影長矛手阿茲瑞斯和伊扎洛的協助,差點攻破了夜魘的高地,但是奧斯塔利昂親自出面,天輝對一個殺不死的人無可奈何,最終,聖劍還是落到奧斯塔利昂手上。
九九五年四月十八日於夜:
最後一座天輝高地塔被摧毀。
我還是沒能找到首領的身影,雖然這期間偶爾得知過他的行蹤,可是當我知道並趕過去的時候,他就已經不在那裡了。
已經不能再等下去了,我不知道當我站在天輝的陣型中,突然抽出影誓寒光,或是突然使用幻影突襲和天神下凡,他們會是什麼反應,但我已經顧不上這麼多了。
但就在我準備這麼做的時候,首領突然回來了,他只是遠遠地在那邊跟別人交談着什麼,並沒有注意到我,我決定現在就告訴他真相。可是,他和那些人立刻使用了傳送卷軸,不知道去了哪裡。
我很着急,連忙跑過去問旁邊的人他們去了哪裡,但那個人卻對我說:你是誰,我沒見過你,英雄們有自己的戰略,不用你插手,該幹嘛幹嘛去。
他真是激怒我了,但我不能對他怎麼樣,這時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轉身拿了瓶詭計之霧,撒在自己身上,直奔神秘商店。
我想起之前神秘商人對我說的那個秘密。現在據我所知,聖劍還是僅此一把,在奧斯塔利昂手裡。夜魘也很謹慎,他們沒人相信神秘商人的鬼話。
我想賭一把。
神秘商人依舊在這個兵荒馬亂的戰場深處悠閒地做生意,當他看到我時他並不驚訝,反而像是早有預料。
他像是賣最普通的兵器那樣,很自然地將惡魔刀鋒和聖者遺物同時交到我手裡。
我感到自己的身體發生了一系列的變化,緊接着又感到痛苦,彷彿靈魂正在分裂,另一半在低吟着渴望殺戮和鮮血的話語,這種感覺久違而又恍若昨日,彷彿無雙鬼魅馬上就要甦醒了。
一陣眩暈後,我纔回過神來。
我說:告訴我那個秘密。
神秘商人笑嘻嘻地湊了過來,在我耳邊低聲道:冥府的計劃就快要完成了。
我心中一驚,冥府,那不是英雄死後去的地方麼?我立即追問是什麼計劃,他說:你們的一些老朋友,很快又能和你們見面了!
我大概明白了一些,但也不敢想象,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以後會有多麼混亂。
但現在不是細想這些的時候,我只能迅速趕回基地。
九九五年十二月八日於午前:
工程師們艱難地堅守了半年的高地兵營全部被破。他們與對面的蝮蛇、地卜師同歸於盡後,夜魘的進攻的勢頭依舊沒有減少,直逼天輝遺蹟前的最後兩座防禦塔。
在此之前,我收到了一封首領寫給我的信,是十七轉交給我的。
「莫莉,我對你說實話,如今的天輝已經危在旦夕,我和最後的主力部隊將前去背水一戰。
可能這些年來我的決策對你造成了一些困擾,我很抱歉,你真的很像我之前遇到過的一個女孩兒,太像了,我不由自主把她和你聯想到一起。可是她已經死了,是爲我而死,這些年來我都極爲內疚,我時常懺悔,可是再怎麼樣她也不可能再回來了。
你可能聽着這些會不舒服,但不論如何,我不想讓那天的悲劇重複第二遍。夜魘已經兵臨城下,請你帶上重要的物品趕快離開這裡,回到晴雪城,不要胡思亂想,重新繼續你的生活。如果我還能活下來,一定會回來看你的。——普利斯特 於九九五年十二月六日」
(這封信被夾在日記本當中。)
(這封信與相鄰幾頁的日記的部分字跡都有一些暈染的痕跡。)
普利斯特,我即將上路,跟隨你的步伐。
這也許是我的最後一篇日記,我可能會死去,但願我寫的這些東西能夠保存下來,畢竟它還有存在的價值。
(日記到這裡就沒有下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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