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被個毛頭小子一指竟也不生氣,呵呵一笑道:“拉娜婭?我又不認識這個人。”
“鐺”,玻璃杯腳碰撞在桌面發出清脆的聲響,羅森隨口說道:“那個頭髮長到快絆到腳的、喜歡一個人瞎晃悠的、整一副神秘兮兮的那德行,就是了……”
話音剛落,那老者已經不見了。
與此同時,那層隔音結界也消失了。由於是上午,酒館裡幾乎沒什麼客人,放眼望去也就羅森和吧檯後的調酒師兩個人而已。調酒師愣愣地站在原地,已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臉上滿是驚愕的表情,指着羅森的手指竟有些顫抖。
“他……你……他、他居然……”
“嗯?”羅森不耐煩地轉過頭來。
“剛纔那個人……不就是箭神嗎……?他怎麼會……”
“箭神是誰。”
“你居然都不知道箭神的名號……?”
“不知道。”羅森緩緩起身,將空酒杯放在吧檯上,“不過我現在好像有點困,有牀麼?”
調酒師聽得一愣一愣的,什麼跟什麼啊,“啊,沒有……但是有包間,你可以睡那的沙發,行嗎?”
羅森不知從哪掏出一個錢袋往吧檯上一放,“行,帶我去吧,不用找了。”
調酒師汗,收下錢的同時心裡想着等他醒了之後把多餘的退給他。真不知道他是什麼做的,居然喝了一晚上酒都不會醉,調酒師都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把配方記錯了。調酒師在覺得羅森這個人簡直就是怪物的同時心裡還暗暗激動了下,箭神居然光臨他這個小酒館了,這可是無上的榮光啊。
當羅森感覺到箭神已經遠去時,他彷彿感覺崩得快要斷掉的心絃終於鬆了,一股強烈的倦意緊接着襲上大腦,好像一個世紀都沒有休息一般。頭一接觸到柔軟的沙發,羅森很快就陷入了昏睡。調酒師在替他關上門之前還看了他一眼,能被箭神注意的人,估計非同小可。可從哪個角度來看,這位黑色背頭髮型、衣着樸素的少年都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啊。
關好門,調酒師終於掩飾不住心中的激動之情,大喜形於色。那可是箭神啊!箭神居然大駕光臨了!朝着天邊剛放晴而露頭的太陽伸了個懶腰,精神抖擻地開始新一天的工作。
格林特這夜睡得並不安穩,夜裡時常被噩夢驚醒。小紫顧不上自己內心其實也很悲痛,整夜都在安慰她。
卓維妮一大早就跑了出去,還拉上泰德一起,說是要把羅森找回來,把這座風羽城翻過來也要找到。“真傻,但願你不要再搭進去了!”卓維妮這麼說道。
祥和的風羽城,街上匆匆的人們重複着日復一日的平淡生活。
日落西斜,羅森這一睡就是一個白天,被房間外的熱鬧聲吵醒,才知道已經是晚上。晚上的酒館纔是最熱鬧的。
打了個哈欠,走出房間,只見滿眼都是坐在桌前喝酒的客人,形形色色,有穿着華貴的高官,也有一身布衣的平民。
羅森首先就從混亂的人聲中聽出了一句:“你們也太小瞧老大我了,我跟你們說,我肯定能拿到這筆賞金。他手還被銬着呢,能跑哪裡去?哈哈哈……”
羅森很快就分辨出聲音的方位,那是一桌以皮甲裝束爲主的男人,個個都很強壯,有中年的也有青年的,爲首的那個正一腳踩在椅子上高傲地說着什麼。說着說着,附和聲和反對聲接連響起。
“不是我說你,能不能把臭腳挪開,還沒抓到人就被你薰跑了!”
“行啊,拿到錢可要帶我們幾個出去爽爽,就看你能耐了。”
“就是,要好酒好肉,還有性感漂亮的女人!”
羅森皺了皺眉,調酒師看見他出來了,便打開吧檯側面的小門走了過來,笑道:“睡得可好?”
羅森將亂糟糟的頭髮全部攏到腦後,“多虧你的酒,這是我這幾天來睡得最好的一覺。只是生物鐘又亂了。”
“那可真是對不起了。”調酒師忽然想起什麼,“對了,這些錢我不收你的了,你可是咱們酒館的大福星啊,連箭神這麼厲害的人物都召來了!”
看着遞過來的錢袋,羅森並沒有接,笑道:“我怎麼好意思呢。”
另一邊洪亮的聲音再次無徵兆地響起:“我這杯酒敬老大,不費吹灰之力逮住劫獄犯!”
調酒師朝那個方向望了一眼,回頭笑道:“最近這事情在城裡鬧得沸沸揚揚的,來喝酒的大都這德行,不要見怪。前陣子聽說還出現了會飛的龍,還不是到現在都沒動靜。”
“事不關己,我倒無所謂。”羅森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裡已經把自己的臉皮狠狠地削掉了一百層。
活生生的劫獄犯就在這裡啊!就是自己啊!!
盯着錢袋看了好久,羅森才說道:“你就收下吧,壞情緒都走得差不多了,我也該走了。”說完就迅速離開了這個地方,誰知道下一秒他會不會突然被某個壯漢一把揪住衣領,成爲領錢的道具。
羅森也不知道此時心中的感覺是什麼,他竟然就這麼信任一個只見過幾次面的老者,信任他可以憑一己之力把拉娜婭救出來,他甚至覺得再睡一覺醒來之後就能看見拉娜婭活蹦亂跳地出現在他面前。
……打住,鬼才想她。
“啊切!”死寂中一聲噴嚏破空般響起,拉娜婭揉了揉鼻子,繼續坐在原地發呆。在外的看守者直接嚇了一跳,就連隔壁牢室也響起了些許動靜,不知道在幹什麼。
可能是拉娜婭表現得比較老實的原因,外面戒備森嚴的四人隊伍已然換成了一人。那是一名看起來比較和藹的中年人,剛換過來時,就與那些冷冰冰一聲不吭的人截然不同,他從到這裡來開始,直到現在,一直都在勸導關在最深處的幾個死刑犯,給予他們心靈上的慰藉,盡一切可能消除他們心中對死亡的恐懼感。
拉娜婭從看守者與其他罪犯的對話中多少聽出了些信息。由他管理的死刑犯一共有四個,除了拉娜婭之外都是男子,最年輕的甚至只有二十三歲。其餘的兩個人雖然年長很多,但也絕不是將要終壽的年齡。
不知過了多久,狹小的空間裡新走來一名穿白色制服的人,他的制服樣式比看守者的要簡潔得多,看樣子地位並不是很高。只見他的手中捧着一堆衣物,遞給看守者之後行了個禮就走了。
“午夜十二點了,你們來換一身新衣服吧,不用太緊張。”說着,把衣服分給了四個人。在此之前囚犯已經被另一種方式封禁了靈能的使用,這樣既可以減輕被束縛的痛苦,也能方便地進行穿衣。
拉娜婭沒什麼異樣的情緒,直接把那件寬大的衣服套在身上。她的閃爍匕首早在先前的唯一機會之時收進了儲物間,儘管已經再也沒有機會用了。而她的紫水晶戒指,之前有人說要上繳時,她說這是信仰,說什麼也要戴在身上。最終那些人也沒有多說什麼。
有個中年囚犯忽然說道:“我想寫遺書。”
看守者並沒有多問,他在這監獄已經工作了幾十年了,早已經料到了這種事情的發生,便從儲物引器裡取出幾張紙和一支筆,遞給中年囚犯。
中年囚犯緊緊握着筆,彷彿有千金重。紙質有些粗糙,泛着蠟黃色,像他此時的臉色一般。他艱難地擡筆,落在紙上,留下一長串斷斷續續的字跡。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期間他曾無數次地停筆思慮,他心中也是清楚的,這將是他在這世上最後留下來的字跡了。停筆,中年囚犯呼吸越發緩慢了,眼神有些飄忽,“請替我送給我的父母。”
看守者點頭,平靜地接過遺書收好。
另一個瘦削的中年囚犯坐在簡陋的牀上,手一直在不停地抖,嘴裡喃喃地念着什麼,眼神中盡是恐懼。看守者看了他一眼,沒去理會他。這個人從被關進來到現在一直就是這個樣子,之前看守者也曾經勸導過,卻不見絲毫起色。
而那個只有二十三歲的年輕囚犯已經輾轉着睡睡醒醒好幾回了,也不想了解現在周邊的動靜似的,將頭深埋在枕頭裡。
拉娜婭依然坐着發呆。出乎看守者意料的是,她身爲其中最小的一人,卻是最爲平靜的一個。當看守者知道拉娜婭才十五歲時,都不由得吃了一驚。在紫羅蘭大陸東部的多數國家,刑法極爲嚴酷,殺人就是要償命,根本不看年齡的。當然也有特例,懲除爲惡之人的行爲除外。艾柔的未婚夫僅是一名普通的獵手而已,打獵在風羽城乃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對於獵手來說,不牽扯本族人的殺生在所難免,稱不上是爲惡之人。
至於爲什麼如此規定,甚至明令扼殺某種地下身份的出現和發展,這其中的淵源,經過了幾個世紀的變遷,如今幾乎沒有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