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羅約擡起手筆直地指向半環形會場下方的展臺,他的舉動很快令費恩、雷‘蒙’和艾莉婭的注意力也從剛纔的討論中轉移到其所指的方向上。
四人的目光重新投向同一個地方。這個時候,展臺上那幅美麗的油畫早已經在費恩、雷‘蒙’和艾莉婭之間談話的時間裡被賣了個好價錢,會場的兩名工作人員此時正一左一右推着一輛被黑幕布遮蓋住的推車來到臺子上。
人們看見黑幕布覆蓋的物體呈一個矩形的立體輪廓,不少人在第一時間猜想那張黑布的下面掩蓋着一座鐵鑄的獸籠。那輛推車很快被推到展臺的中央,兩名會方的工作人員在這之後從容地退讓到一邊,將接下來的現場留給一旁的司儀。
“那輛小板車上的東西看起來像籠子。”雷‘蒙’注意觀察了一下黑幕布下的物體輪廓後說道,“他們接下來又要賣什麼?獸寵嗎?”
“多半是寵物。”阿羅約不太好看地乾笑一下,用眼睛的餘光打量身旁的同伴們,“但…不見得是野獸。”
畫面回到展臺上。
司儀往他的身側移動兩步來到那輛‘蒙’布的推車邊上,他伸出一隻手抓住蓋住小推車的黑幕布,另一隻手將內置魔導器的小喇叭放在面前,然後笑着擡平腦袋面向羣衆,口中帶着一種引導和節目娛樂‘性’質的‘激’動語調高聲宣佈說:“注意了,‘女’士們,先生們,拍賣進行到現在,我想諸位已經對沒有生命和靈魂的死物開始產生審美疲勞了——那麼現在,讓我們來看看活的!”
說着,他猛地一扯手臂,將他手中抓住的那張黑幕布從推車的車頂上掀起來。
司儀的手解除了推車上的掩飾,同時也揭曉了客人們心裡所期待的那個謎底。人們的眼睛不約而同地被放上展臺的展品所吸引,無論座席上的普通客人還是包廂裡的貴賓都在這個瞬間看清了司儀所說的活物——一個屈膝跪臥在鐵籠裡的小‘女’孩。
“他們竟敢販賣人口?!”
雷‘蒙’看到小‘女’孩的第一眼時差點從座位上站起來。他的手距離腰間的劍鞘不遠,但費恩幾乎在同一時間意料到了他的衝動,從而及時從旁邊伸出一隻手又一次按住了他。
“你?!”雷‘蒙’的怒火一下子噎在了‘胸’膛裡,頓時扭過頭瞪了費恩一眼。
費恩看着眼前這個愣頭青,心裡輕輕嘆了口氣,然後挑了挑眼珠,提示雷‘蒙’往會場過道上的某個方向看過去。
雷‘蒙’順着費恩的提醒往那個方向瞧了一眼,隨即發現那個先前引領他們一行人進入會場的那個黑暗‘精’靈少‘女’就冷冰冰地站在不遠的地方監視着他的一舉一動。他腰間那把弧形劍就在剛纔從劍鞘裡出來了的大約半根指頭的長度,那個‘洞’察力超羣的黑暗‘精’靈少‘女’似乎在警告他,右手也將一柄鋒利的匕首從短革鞘裡‘抽’出來了一半。
意識到會場大廳裡的四周還佈滿着會方的武裝警衛後,雷‘蒙’頓時明白了費恩的意思,這才小心翼翼地打消了剛剛那個不成熟的念頭,帶着一絲不甘的眸光轉回頭來。
“做個深呼吸,把火氣先壓下來。”費恩引導說。
雷‘蒙’咬着牙點一下頭,隨後照做。
“冷靜下來了嗎?”
沉默半晌,再點一下頭。
“好的。”費恩鬆開按住雷‘蒙’的手,“現在,告訴我,你剛纔想幹什麼?”
“我……”
“放心,我不會取笑你。”
“……我想去救那個孩子。”
再次深吸一口氣,雷‘蒙’將自己剛纔衝動的原因和盤托出。
聽完雷‘蒙’的回答,費恩沒有馬上評級雷‘蒙’剛纔那個行爲的對錯,而是又轉過頭看向旁邊的艾莉婭。
“艾莉婭,你也想救那個孩子嗎?”他注視‘精’靈少‘女’的眼睛,詢問道。
“……廢話。”艾莉婭握緊拳頭,翠綠‘色’的雙瞳沒好氣地盯住展臺上站在小‘女’孩身旁的司儀,話裡明顯帶有對內心不悅的有意剋制,“就我受到的教育而言,生命的自由是絕不可被剝奪的權力。在我的故鄉,遠南之森的‘精’靈領主即便將罪犯和俘虜驅逐出境也不會奴役他們,我從沒在那片土地上見到過奴隸,更別說拍賣幼奴了。”
“但我建議我們最好別‘亂’來。”猶豫一下後,阿羅約開口‘插’入到話題中,“額…我是說,各位,你們善良正直的高尚品格令我感動,但請冷靜下來想想這裡是什麼地方?這裡休倫格爾的地下黑市拍賣場,和我們當時所在的那座雨夜裡的碧藍港可不同,不是嗎?我覺得我們四個潛在的攪局者恐怕很難對付整個會場裡的全部警衛力量啊。稍微忍耐一下吧。”
說完,盜賊青年抱着手觀察着身旁三名同伴的神情變化。很快,他看到艾莉婭的臉‘色’逐漸和費恩一樣變得鎮定下來,唯獨雷‘蒙’的身上環繞着一團還很容易令人察覺到的憤怒——不過還好,在費恩的勸誡下,這名年輕氣盛的小夥子有效地控制住了心裡的魯莽。
阿羅約鬆了口氣,把注意力轉回到拍賣會上。
“諸位,請容我佔用一點時間,將這朵可愛的小‘花’蕊介紹給大家。”會場的展臺上,司儀繼續着他對現場的主持工作,扔掉手裡那張已經沒有的黑幕布轉而將手掌放在小‘女’孩的頭上,“諸位請看,這朵小小的‘花’蕊擁有一頭亮銀‘色’的秀髮,她潔白的小臉鑲嵌有兩顆雪寶石般清澈的眼睛,這對漂亮的尖耳和她輕盈的身體很顯然又在向我們述說她那宛如童話般美麗的半妖‘精’血統——噢當然,請不要在意她現在失去光澤的呆滯目光,爲了防止我們的小可愛逃離我們的手心,我們對他使用了小劑量的致幻‘藥’,‘藥’效很快就會過去。”
司儀的話通過手裡的擴音器傳播到會場裡的人們耳裡。他的用詞造句是如此的‘誘’人心動,特別能夠將一些擁有特殊癖好的紳士的興趣完美勾引起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費恩還以爲這是一位慈祥的父親在努力將他心愛的寶貝‘女’兒推上社‘交’平臺呢。
不過,費恩始終都清楚,這是一場不折不扣的奴隸‘交’易,‘交’易的方式是競拍,地點在這座拍賣場裡,參與這輪‘交’易的心懷不軌之人全都有罪,他很遺憾自己這會兒不能從前世把他那個傳奇大號開過來用暴力主持公道,這丁點今世人生裡的小小‘波’折似乎又在他腦海裡爲他敲響了未來的警鐘。
那道未來的警鐘放肆地在他的腦海裡迴響,每一道嗡鳴都在提醒他說:“沒有力量,就沒有正義!”
“是的……沒有力量,就沒有正義。”年輕的聖武士端坐在座位上默默閉上雙眼,在心裡贊同腦海裡陣陣的嗡鳴。
一個恍然間的錯覺,費恩感覺自己彷彿穿越時光與空間的隧道又回到了前世那個他剛剛以玩家身份踏進費爾迪亞大陸的時候。那一年,那個尚未成熟的那個菜鳥聖武士叫囂着要淨化世間一切的惡,抱着極強的遊戲代入感跑到世界公頻上向整個服務器裡的其他玩家宣佈自己要成爲正義的夥伴。
那個菜鳥聖武士最初的遭遇不言而喻,他在和同伴一起經歷的旅途中尋找一切可以找到的機會爲他目中的正義事業做出實踐,但擬真的遊戲世界一次次給予他無情的打擊,他向弱者伸出的蹩腳援手曾被曲解和嘲笑,他爲保護陌生玩家‘挺’身而出的英勇姿態曾被強大的BOSS一巴掌拍翻,他幫助過的NPC原住民在智能人格的控制下曾爲了更‘棒’的利益而出賣和陷害過他。
那段時間裡的某一天,他感覺世間的醜惡和不公在他視野盡頭的境界線上築成了一座‘肉’眼可見的君士坦丁堡,他企圖用美德和勇氣征服那座城池,但堅不可摧的狄奧多西牆就成了他永遠攻陷不了的第一道屏障,他頭一次感到沒有力量扶持的信念在偌大的世界裡是多麼的渺小,可憐得像一個落進黑暗森林裡咕咕哭泣的倒黴嬰兒。
最終,在摔倒過無數次又拍拍衣服從復活點爬起來無數次後,單純的菜鳥終於成長爲了一隻懂得靈活應變而又不失自尊的老鳥,並站在虛擬的遊戲大陸上悟出了那個影響他今後信念的道理。
他悟出:沒有力量,就沒有正義。
失敗是成功之母,暴力是正義它媽。
展臺上這一輪的拍賣活動仍在繼續。半妖‘精’小‘女’孩的低價很快被亮了出來,會方把這件活着的商品綁上三百底價的蟲餌扔進大海,大海里的一條大魚不到一會兒就咬住餌鉤躍出了水面。
會場二樓右數的第一間包廂首先亮出了自己的出價,那間包廂的主人願意用三百一十金幣買下那個可憐的小‘女’孩,但對拍賣稍有一點經驗的人都知道這個表面上的報價根本不是最終的價格,買主象徵‘性’出價的作用主要是抱着萬分之一的僥倖心理來炒熱氣氛。
果不其然,那間包廂的貴賓開了個頭後,一頭大廳普通席位裡的一位有錢人又舉牌出價三百二十金幣,這之後一個膽子比較‘肥’的冒險者甚至也譁衆取寵出價三百二十金幣零一銀幣加入競標,畢竟他知道自己反正也不會成爲最終買走展臺上那個奴隸孩子的人。
半‘精’靈小‘女’孩的身價一點點往上浮漲,價格逐漸擡升到了三百五十金幣,但每個新加入的競拍者都擡價有度,新的報價和被超過的價格之間的差額總是被控制在十枚金幣以內。
阿羅約聽着司儀一次次喊出的最新價格,心裡突然對幾分鐘前的舉動有點後悔。
他能夠感到自己一行人這裡的空氣變得有些沉悶和壓抑,於是嘆了口氣看向費恩,想了想後出聲道:“大人,或許我不該提醒您注意看這一輪的賣品。”
說完,他平靜地等待費恩的迴應。無論是原諒還是抱怨,對於聖武士青年的迴應,他都做好了接受和傾聽的準備。
“……不,你沒有做錯。”半晌,費恩睜開雙眼,瞳孔裡的滯豫一掃而空。
下一刻,聖武士青年的話既不是原諒也不是抱怨,而是:“阿羅約,我們報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