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了這一場之後,永寧發現自己的生活突然之間有了很大的改變。
小書房裡的書,經過房玄齡與房遺直父子倆的親自篩選後,所有的史書都被清理了出去,連那些稗傳野史都不例外,但是在她的強烈抗議下,那些傳奇小說什麼的,倒是都給她留下了。這一下子,她這間原本擺滿了書的小書房,頓時顯得空空蕩蕩的了。
不僅是那些史書被清理了,就連平時晚飯後的教學活動,房玄齡也禁止她再參加,只是每天抽出時間給她講解《道德經》。如今永寧正讀着的這本《道德經》可不一般,這可是房玄齡親自去乾元觀求來的。永寧忍不住心裡犯嘀咕,這父親大人不會是把她當成什麼妖怪了吧?難道這本經書是用來降妖的?
可是後來她觀察了幾天,發現完全不是那麼回事。房玄齡一門心思的在跟她講解什麼叫“無爲”,永寧這才恍然,原來還是在擔心她的身體,怕她想的太多,憂思鬱結,所以纔不讓她再讀史書,所以纔不讓她做學問,所以才讓她念《道德經》……
永寧的心情終於徹底的放鬆了下來。每天按着房玄齡希望的那樣,早上看看書,中午練練字,下午學學女紅或樂理,晚飯後跟母親、嫂子說說話,一天天過的很平靜。
因爲她病的這一場,二月初一的時候,只有房遺愛一個人去了弘文館,她則被房玄齡報了病休。那位皇帝陛下不知出於什麼想法,居然派了兩位太醫前來看診,還好她這病不是裝出來的,而且當時也正是調養的關鍵時期,於是倒也得了不少名貴藥材的賞賜。
待到三月初的時候,房遺直還是沒能推脫掉出使的任務,由孫成化帶兵護送而去。聽說了這個消息的時候,永寧頓時有些懵,她不明白房玄齡怎麼就能放任房遺直陷入危險之中。等她跑去問房玄齡的時候,卻也只得到她家父親大人神秘兮兮的微笑和幾句不許她再管外面這些事的訓斥。
後來還是房遺愛見她接連幾天都心神難安的,私下裡悄悄告訴她,房遺直這次出使隨行的親兵護衛,是幾家與房府交好的國公府的少國公們和他們帶的親隨,除非侯君集真敢一次與這麼多家國公府對立,否則是絕對不敢隨便下黑手的,至於背後使黑招,只要房遺直跟這些人抱成團,形影不離的,想來要害他也不容易……
永寧心下大安,詳細追問了一番,才知道這次居然是房遺愛立了大功。房玄齡雖有心去幾家國公府借人,可是卻不好開口,結果房遺愛便把這個差事接了過來。他撿着在弘文館上課前人正齊整的時候,在那裡一通賣弄,大嘆自己年幼,眼看着這麼出趟遠門就能到手的大功勞,居然挨不上邊兒……
結果,當時在場的幾家國公府裡年紀不小,卻沒機會賺功勞的小一輩便開始動了心思了。起先這些少年是想着軍功,希望能從孫成化的麾下佔個名額,結果人家是一點面子也不給,死咬着不鬆口。結果這羣少爺們一咬牙,就鼓動着父親去素來好說話的房玄齡那邊討人情。於是,房玄齡皺着眉頭、嘆着氣,把他們編成了親兵護衛隊,專職保護房遺直。
這樣一來,自然是皆大歡喜。老一輩的想着的是戰場上刀箭無眼,這排上個親兵跟着正使,自然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危險,回來後功勞卻是大大的!而小一輩想的就更簡單了,出趟遠門玩一圈,然後回來頂着功勞撈個好差事,正合適呀!……
永寧長長地吁了口氣,笑眯眯地狠誇了房遺愛一通,這位莽二郎,如今真是長進了。
房遺愛聽了這些誇讚卻顯得很平靜,臉上的笑容也淡淡的,拍了拍永寧的頭,說了一番話:“我知道,他們想對付大哥,只是因爲大哥如今沒有子嗣,如果大哥出事,以後繼承房家的自然就是我這個沒出息的東西,等我成了房家的嗣子,咱們房家也就沒什麼好顧忌的了,敗亡只是早晚的事……可惜,他們小看了我房遺愛!我不會永遠都那麼沒出息的,別說大哥不會有事,就算大哥真的出了什麼事,我也一定會撐起房家的!小妹,你以後別多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好好養身體,等大好了之後,該玩就玩,想鬧就鬧,二哥,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永寧用力的點了點頭。她何其有幸,能成爲房家的女兒,曾經不敢信任親情,如今面對房家,卻讓她不能不付出這份信任!
房遺直這一去,少說也得年餘才能回來,盧夫人與杜氏兩人心情難免低落。可是沒過幾天,杜氏就被診出有喜了,一時之間房府上下人等個個是喜笑顏開,盧夫人更是整天笑的合不攏嘴,這可是長房長孫呀!
永寧心裡也說不出的歡喜,她一邊高興府裡要添人進口,一邊更高興大家把注意力都放在杜氏身上,她總算可以鬆口氣了。趁着盧夫人心情好的時候,她提議全家一起去剛剛完工的溫泉莊子小住幾日,盧夫人毫無異議的同意了,就連房玄齡都笑着點頭。
在準備了幾天後,終於定下了出城小住的日子。因爲房玄齡還要在中書省處理政務,而房遺愛則在弘文館進學,所以這天一大早收拾好東西之後,盧夫人便帶着杜氏、永寧和房家三郎房遺則先去了新莊子。
這新莊子最終還是沒有盡種桃花,沒等永寧開口,房玄齡便做主,讓人把其他那些準備種桃花的地方,都改種了海棠,以前已經種好了的便也由得它去。海棠的樹種是有一年四季都可開花的,便是中間夾雜着幾株桃花四時不謝,倒也不會太引人注意。
永寧從病了之後,還一直沒有機會過來新莊子看看。等一出了城,永寧便將車窗上的簾子撩了起來。三月正是出遊踏春的時節,城外此時遊人不斷。起伏的田野已經透出了點點的綠意,田邊路角更是時不時的冒出幾叢野花迎風搖曳。
等拐了兩道彎之後,便遠遠的看見了房家新建的莊子。白色的圍牆,黑色的重瓦,卻也遮不住滿院深深淺淺的紅豔。永寧分不清那遠處怒放的是桃花還是海棠,只是這麼遠遠的看着那些深深淺淺的紅色,映着遠處小山坡上的綠樹與頭頂上的藍天白雲,心裡只剩了歡喜。
盧夫人與杜氏也被眼前的景色震憾了,這遠比原先永寧畫出來的效果圖更動人,更有生命力。離着莊子還有半柱香的路程,盧氏禁不住永寧和房遺則的鬧騰,放了他們姐弟下去步行逛着玩,她到底還是不放心杜氏,婆媳兩個依舊是坐在車上,只交待永寧的貼身丫環和跟着房遺則的大丫環要小心看護。
永寧的貼身丫環最後還是盧夫人親自從那批新買回來的丫頭裡挑出來的,這兩個丫頭都是剛滿了八歲,安靜點的那個賜了個名叫添福,活潑點的賜了名叫添喜。永寧對這兩個丫環說不上來滿意不滿意,平時她習慣了能自己做的事情就自己做,而且也不喜歡有人跟着,這兩個丫環說是貼身侍候,但是其實也沒能貼身到哪裡,只是隨處跟在她身後罷了。
現在永寧比較滿意的是奶孃徐氏不再時時突擊檢查似的闖進她的房間,而秋蘭等大丫環也已經配了家丁,正在備嫁,不再不錯眼的盯着她。自由,這是她這段時間以來最大的收穫!
房遺則今年才兩歲多點,正是活潑好動,還聽不懂話的年紀,最難照看。不過好在這小子向來粘永寧,這會兒倒也肯老老實實的讓永寧牽着手,不會亂跑。
房家這幾十頃地盡是薄田,關中土地肥沃,平均畝產能達到一石五,可是房家這些地裡的出息連一石都不到。眼下正是春耕時節,早有農人在田裡耕作。房家的租子一向收的少,這些佃戶倒也肯用心勞力。
永寧對田地裡的事也是不懂的,面對房遺則層出不窮的問題,不覺得有些頭大,只好找些花草蟲鳥的轉移他的注意力,不遠的路程他們姐弟倆倒走了快半個時辰。
來到莊院門前,看着匾額處的空白,永寧提醒自己一定要不要忘了跟自家父親大人討張墨寶。管家房德已經站在這裡等了他們姐弟好一會兒了,見他們終於過來了,忍不住悄悄地鬆了口氣,迎了他們進院子。
這莊子的大門沒有用朱漆,只是普通的黑漆木門,永寧的原意也是不想太顯眼,房玄齡對些也很滿意。對着正門的影壁上沒用什麼松鶴延年的吉祥圖案,只雕篆一個大大的“福”字——這字卻是皇帝的親筆所書,是過年的時候,永寧攛掇着房玄齡趁着李世民心情好的時候求來的。
繞過影壁,入目的便是滿眼的花海。各色的海棠,有的成樹,有的論叢,高高低低恣意怒放,中間偶爾夾雜着幾株的桃花,一片春色繚亂。
三條鵝卵石鋪成的小徑分別通向三個方向。永寧接着拉着房遺則選了正中間這條去正院的路,緩緩走進了花叢之中。
永寧早就知道會很美,可是真的走在其中,那感覺更是不一樣的。如果不是腳下的鵝卵石時時提醒着她,她不定會隨着花走到哪裡去了。順着一個半圓的池塘又走了半刻鐘,纔算是到了正院前廳。
盧夫人早就坐在那裡候着了,而杜氏則早被她攆回自己院子歇着了。見他們姐弟進來,盧夫人忙把永寧拉到了懷裡,一邊用手帕替她擦着額頭上的薄汗,一邊問道:“可是累着了?怎麼沒讓人用軟榻給擡進來?”說道,她將目光轉向跟着永寧姐弟進來的管家房德。
房德低眉順眼的正要回話,就聽旁邊的房遺則大聲吆喝道:“好孩子,要自己走路!”
這話是永寧教給他的,這孩子小時候太喜歡讓人抱着了,於是永寧就經常跟他說這句,倒還真讓他給記住了,這幾個月來,走累了寧可坐下來歇歇,也輕易不肯讓人抱了。
盧夫人無奈地指了指了自家小兒子,見他也是滿頭的汗,也顧不得教訓,一連聲地叫人給他梳洗換衣。
永寧也覺得身上粘粘的,早惦記着這裡的溫泉,便嚷着要回自己的小院去。盧夫人也知道自家這個小閨女好乾淨,也不攔着,只交待這回要坐着軟榻過去,不要再過了風,便讓人送她出去。
永寧的院子在西南邊,跟正房的格局是一樣的,都是標準的唐式建築。只是永寧悄悄的讓人將她這個院子裡的溫泉分了兩個池,一個在室內,另一個卻是在室外的。室外的溫泉池子建在屋子的後邊,另有一些巨石遮掩,面積也不大,可謂是不顯眼到極了。而室內的這個倒是中規中矩,一點逾越之處都沒有。
因爲快到午飯時間了,所以永寧只是簡單的洗了一下,並沒有來得及好好體會溫泉的舒服,便又急匆匆的趕回了前廳去。她一到前廳,就覺得氣氛不對。盧夫人與杜氏的眉頭都皺的緊緊的,連房遺則都老老實實的坐在榻上,不敢鬧騰。
“孃親,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永寧對着盧夫人行了禮,就湊到她旁邊坐了下來。
盧夫人嘆了口氣,說道:“還不是你二哥!”
“二哥?他又怎麼了?”永寧心裡有點小緊張,房家二郎不會又闖禍了吧?
盧夫人搖着頭說道:“這個二郎呀,做事也太沒章法了,剛纔跟着他的家丁回來報信,說是下午他弘文館裡的那些同窗要來咱們這莊子玩耍……”
永寧不解地說道:“以前那些人不是也常常來咱們家玩嗎?也沒見孃親發愁呀……”
“以前的那些人,跟現在的能一樣嗎?”盧夫人拍了拍永寧的腦袋,說道:“以前的那些個小子,隨便招呼不招呼都無所謂,由着你二哥去就是了。可是如今這弘文館,可不光是有那些小子,還有別人呢!”
永寧這才反應過來,如今房遺愛的同窗裡,可是還有皇子公主的,誰知道今天這些人會不會一起出來放風?先不說怎麼招待這些人,就是安全方面,都是大問題。
於是永寧也開始跟着盧夫人、杜氏一起發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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