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卻被辯機這聲“師妹”嚇得不輕,猛然站了起來,連六皇子李瑋被拋到了一邊都沒有注意到,只驚聲問道:“國師您不是出身岷仙派嗎?如何又與這妖女認識?還直稱‘師妹’?你……你……”
永寧深吸了一口氣,狠狠地瞪了皇后一眼,這就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她站直了身體,斂去了臉上多餘的表情,淡淡地說道:“我原還在想,是誰設下這樣不謀人、不謀事的敗局出來,沒想到竟是‘師兄’……只是‘師兄’當日不是曾言道,此生都避居世外,不再亂惹紅塵俗事的嗎?卻不知今時今日,‘師兄’所圖爲何?”
辯機眼神一黯,臉上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苦笑,輕輕一嘆,透過不曾關閉的殿門望着那一汪碧空,卻是沒有回答永寧的問題。
永寧的心神已經漸漸地穩了下來,在見到了辯機之後,她心中的疑問不僅沒有減少,反倒更添了許多新的問題出來,皇后那聲脫口而出的“岷仙派”,倒是勾起了永寧一些舊日回憶。那還是她沾了那位便宜師兄連鈺的光,當年離開長安之後,那位便宜師伯教導弟子的時候,她旁聽了幾回,其中就有說起當世那些修真門派的,只是這岷仙派似乎只是一個二、三流的小門派,放在世俗或許還能唬人,但是若是擱到修行界,還真是不算什麼的……
李治手下的暗衛查不出來岷仙派的名稱來頭,只知確是隱世門派,這並不稀奇。想來爲安全計,這岷仙派自會處處小心在意,在事成之前,必定不會露出什麼蛛絲馬跡,給人可趁之機。但是這辯機又是什麼時候加入的岷仙派?雖然當年辯機的作爲,被稱做是“叛門”也不爲過,可是事後索情宗卻並沒有太大的動靜,甚至連逐他出宗門的消息都沒有傳出來過,永寧還一直以爲,或許其中別有內情,辯機之事或許也是瞞外不瞞裡的另有陰謀,卻不想今日此人突兀的再度出現在她面前,竟是被人稱作是岷仙派弟子……
永寧的目光從有些倉惶的皇后臉上滑過,她看皇后的表情幾乎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事實上也正是如此,就連皇后自己此刻也從仇恨驚懼中清醒過來了幾分,也意識到了一些不同之處,只是此刻卻是已再無可退之路。永寧冷冷一笑,半點都不同情皇后,又半側過身去,看了魏徵等人一眼,眼神極是平靜,方纔殿內的紛亂她雖只聽清了一、二分,卻也知道這些人是可以信任、依靠的……
“這國師的位置,師兄怕是坐不穩的”永寧並沒有就魏徵等人急切的眼神,說出些什麼安撫人心的話,反倒仍舊把重心放在了辯機身上,她就不明白了,爲什麼今日的宣政殿,居然只出再也辯機一個修士,那麼其他修士都去了哪裡?究竟還有什麼事,比鞏固勝利的果實更重要?
“玩玩罷了,又不曾當真,哪裡還真會把這些身外物放在心上……”辯機笑容裡帶了三分傲意,而話裡的意思,卻是讓人恨不得敲他一悶棍
什麼叫做“玩玩罷了”?什麼叫做“不曾當真”?他究竟是什麼意思?難道折騰出這麼大的動靜出來,就是爲了“玩玩”?這謀朝篡位的事,是能隨便玩的嗎?
永寧的眼角忍不住抽搐了幾下,若說以前的辯機她還多少能看得懂些,那麼眼下的辯機,卻着實讓她不能理解了。辯機會幹出今天這樣的事來,永寧並不奇怪,畢竟當初在東征戰場上,他都敢行刺李世民了,那他還有什麼不敢做的?可是他這回這事,做的也確實不“專業”呀,倒是挺符合他所說的“玩玩”的意思的……
“師兄此話何意?”永寧強壓着心頭的那口火氣,斂起了笑容,目不轉睛地看着辯機。
辯機卻笑容未歇地緩步朝殿外走去,直走到了殿門口,才微微側過頭,說道:“城外玉垣山此刻該是正大戲剛剛開場,師妹可要同去,湊湊這熱鬧?”
永寧一愣,臉色旋即難看了起來。她突然想明白了,怕是這岷仙派已經被滅了吧?就連辯機,怕都是頂是死人的名頭來這裡哄騙了皇后,而他口中的“城外玉垣山”如今只怕聚集了不知幾家世外宗門,或打或鬥,各自謀求着己方的最大利益……
她心思翻轉間,已經隨着辯機的話轉過身來,臉上隱現了怒容,輕聲慢語地說道:“聽師兄此言,只怕是那岷仙派已經是塵歸塵,土歸土了吧?只不知玉垣山上的大戲,演的是哪一齣?那代替了岷仙派出現在這裡的人既然是師兄,想來不管城外上演的是五國爭霸,還是七國爭雄,這佔主場的都該是師兄所屬的索情宗吧?”
“師妹素來聰慧過人,我一早便知,此事定然瞞不過你,此刻看來,果然如此啊……”辯機很是感慨地讚了永寧一句之後,便又接接問道:“可要同往?”
他們所爭、所求的,從來都不是什麼改朝換代。身爲修道之人,對於天道氣數之事,比起常人更是忌諱上幾分,雖然修行之事本身但是逆天之舉,但是除此之外的諸事,卻是更講究順天意而行的。只是這回的這個機會實在太難得了,違逆天意的黑鍋有人背,可是操作得當卻是可以把好處撈到手的……若論起鑽天道的空子,世上怕是再無人能與這些修士相提並論的。
永寧心裡那叫一個恨喲偏偏皇后方纔脫口說出了岷仙派的名頭兒,此刻這帽子卻也不好再戴在辯機的頭上,而且她也並不敢輕易對着辯機說出那一個“留”字。十餘年未見,辯機身上的那股氣息雖是似隱似現,可是對永寧所產生的威壓卻強出當年許多,若說當年永寧尚能全身而退,如今怕是不敢如此篤定了……而且,此時此地,也並不是個能動手的地方,辯機或可毫無顧忌的動作,可是是不管是她,抑或是那些能聽她調動一起捉拿辯機的將士,怕是都要縮手縮腳的,難成局面。
但是若是任由辯機就此離去,永寧是卻是萬萬不甘心的,她悄悄地把求助的目光拋向了魏徵。魏徵卻是有些愣然地看着辯機,一時竟沒留意到永寧爲難的眼神。
剛纔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皇后身上,並沒有太注意辯機的容貌,等着聽到了永寧與辯機的對話,才認真地打量了起辯機,只是他越看越是心驚。就辯機那眉眼本就是李氏皇族特有的形狀,精神英挺,又帶了三分幾不可見的異族之姿,尤其是他低眉淺笑的樣子,竟是與當年的隱太子李建成,如出一轍……
辯機當年藏身於韓王封地之事,李世民與房玄齡私下裡處置之後,也多少有些風聲露了出去,雖然大多數人都並不清楚這隱太子的遺腹子究竟是誰,長什麼模樣,但是卻也隱約得到了辯機出家的消息。魏徵本是李建成麾下的謀臣,對李建成自有一份故主之情,只是在當時那種情勢之下,反倒不好有什麼動作,一言一行卻更當謹慎,生怕處事不當,被李世民所疑,毀了自家的平安不說,怕是也會連累了本來日子就不好過的辯機……
這些年來,他刻意地不去打聽辯機的下落,始終在心裡安慰自己,那孩子還活着,即使艱難也必定還活着……等着後來李世民下令僧道還俗的時候,他當時專門留意過這方面的昭令,也打聽過各處寺廟、道觀的動靜,竟是沒有發現半點異處,從此他也只以爲辯機已經還俗去了,心裡更是安穩……
可是此時辯機形容挺拔、衣袂飄然地站在那裡,卻讓魏徵又喜又憂。他只以爲辯機是還俗之後,才投在了那些修真門派之中,身後有靠,這自然是可喜之事,但是眼下辯機牽扯進了謀逆之事,又趕上他那個身份,若是再讓人給抖了出來,那可就真成了**煩了……
魏徵這一恍神不打緊,可把他身邊的王圭給急壞了,這還怎麼都沒怎麼着呢,元兇之一眼看着就要跑了,哪裡能這麼便宜他?可是王圭急切之下,又實在不知該如何行事,只得狠狠地掐了魏徵一把,硬是把魏徵給疼得清醒了過來。
魏徵的眼神終於跟永寧對上,只是老先生心裡着實不好受呀結果他卻是一咬牙,急行了幾步,硬是伸手攔在了辯機的身前,也並不與辯機說話,只要求着永寧解釋目前的狀況……
永寧心裡半點不比魏徵輕鬆,不單單爲着辯機這一出,還有李治最初衝動之下做出的那些不顧自己安危的事情,也不是能直言於人前。她整理了一下思路,簡單地敘述了一番。只是敘說的時候,她的目光始終都不曾離開過辯機……
對着辯機那一身世俗的裝扮,和一頭飄逸的秀髮,永寧卻是並沒有覺得吃驚,畢竟當日辯機的表現,就已經有了還俗的跡象了,今日再見,別說他沒有穿着僧衣、光着頭了,就是身後跟着個三妻四妾的,永寧也是不會覺得奇怪的……
辯機讓永寧不習慣的,卻是他看她的眼神。不是看不懂,而是不能看懂,不可心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