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思邈的及時趕到,纔算是讓李治和永寧多少放鬆了些,李治此時也纔算是能分出些心思去考慮此事該當如何善後。留了永寧在配殿照看孩子們,李治匆匆地趕去了宣政殿,陸續召見了一些文武大臣,做出了一系列的安排。
無數人都在關注着這夜的大明宮紫宸殿,雖然有宮禁在,可是永寧膝下的皇子、公主出事的消息,仍是在夜幕中飛速地被傳開了。撇開那些開心、憂心的不提,便是保持中立處於觀望狀態的人,也多少有些坐不住。等到孫思邈趕回了長安,宮中卻並未有噩耗傳出,與永寧、與房家親近的人,自然是暗自替他們慶幸,可是暗中咒罵的卻也不在少數。
李治那一系列的安排,自然更是被人分析了又分析,只是散如亂沙的安排,竟是讓人生出種摸不着頭緒的想法,而隨着孫思邈的到來,幾個孩子中毒的消息也已然傳開了,但是李治卻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並沒有對此事表態,就像是孩子們只是普通情況下生了場病,而非是中毒一般。
高陽公主來見永寧時,不免抱怨了李治幾句,嫌他對孩子們的安危不放在心上,這樣的事情哪有不徹查的道理?難道還要給那幕後之人再次下手的機會不成?若是再有下次,誰又能保證孩子們就一定能再次平安脫身?……
永寧心中也多少有些疑惑,那晚李治明明一副怒氣沖天的樣子,可是最後卻也只是將孩子們身邊服侍的人統統更換了一遍,原先的那些人卻被扣上了侍主不利的帽子都被私下裡處死了……謀害皇嗣這樣的重罪,最後竟是拿着一羣宮人的性命填了進去便算完事,這實在不像是李治的一貫作風呀
只是李治這幾天做出的一些佈置,放在外人眼裡可能看不出些什麼頭緒,但是在永寧眼中卻是有跡可尋的,她多多少少看出了些李治在謀劃着的是什麼樣的事,只是心中的那份不認同,卻是沒有辦法與李治明言的。她對於李治這樣不顧自身安全的作法,實在是無法認同,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勝,其實也是敗了
她心裡的這些話不好與李治講,卻也同樣不能與高陽公主講,一臉憂鬱之色,放在高陽公主眼裡,又哪裡可能不被會錯意?
高陽公主將已經被她哄睡的李鈺,輕輕地放進了嬰兒車裡,然後轉身坐在了永寧身邊,低聲勸慰說道:“雖然我怎麼也想不通,陛下究竟是個什麼意思,可是他待你的心意,不用我說,你也是該明白的……有些事能糊塗些便還是糊塗些的好,陛下身爲一國之君,考慮事情的角度總是與我們這些做母親的人是不同的,你可要多體諒陛下一些……”
永寧先是一愣,轉念之間便明白過來,高陽公主是想岔了,忍不住低頭微微一笑,然後回眸望向她,心思瞬間百轉,輕嘆了一聲,也放低了聲音說道:“我哪裡是爲這樣的事情憂心?我是在擔心,九郎會一時衝動,拿自己的安危開玩笑……”
“什麼意思?”高陽公主一驚,端起茶杯的動作立刻頓住,滿臉愕然地看着永寧,緩了緩神,才急切地問道:“你怎麼這麼說?可是九郎告訴了你什麼?他是打算做什麼?既然涉及他的安危,你怎麼也不攔着些?……”
雖然從小與李治接近,多數是從利益方面考慮,可是這並不能否認高陽公主對李治的感情。這麼多年的姐弟相處,就算是做戲,只怕二十多年下來也都演成了習慣,比真的都還要真上幾分了,更何況他們之間還並不是純粹的利益結合,她對李治的關心就算不純,但是也絕對不會有假
永寧再度嘆了口氣,一臉抑鬱地說道:“他什麼也不曾跟我說過,我只是……唉,現在我卻是不好多說什麼的,只是嫂子回去後,只囑咐了二哥這些天多多留意軍中的動向吧,不管出了什麼事,軍中一定不可以亂”
她從李治幾處兵部官員的調動,多少能猜得出,李治對於長安附近的駐軍似乎心存疑慮。如今貞觀朝遺下的老將,大多都已經賦閒在家頤養天年,雖然身上仍然帶着軍職,卻少在軍中行走,如房遺愛這班青年將領,已經是漸露頭角。尤其是房遺愛,他尚主那年便被李世民扔進了軍中歷練,這些年下來,憑藉着他的身份背景和那副直率的武夫性格,早就在軍中站穩了腳跟,雖然若從戰功上論尚不及薛仁貴等人,可是若是論起人緣,和對軍隊的掌控來說,那些新貴卻是遠不及他的。若是有他留心,想來李治也能多放心些,只是不知爲何,這幾天來李治卻並未召見過房遺愛,這些話卻是隻能有永寧私下裡隱晦地提及了。
高陽公主雖然仍舊是一頭霧水,但是一聽永寧提及“軍中”二字,便不再深問。有些話,也確實是點到即止爲好,說多了,說透了,也就沒意思了……她只是點了點頭,便將此事揭過去不提,轉而說起盧夫人近來的身體情況。
自房玄齡去世之後,盧夫人的身體便是三天好、兩天不好的,人也迅速地蒼老了下去,以前那種爽朗有活力的樣子是再也難見,便是對着平素最爲寵愛的孫輩,也淡了下來,說着話便能恍過神去。永寧對於盧夫人的情況,早早便有了不好的預感,果然,這才離房玄齡辭世沒多長時間,盧夫人便已經第三次病得下不了牀了……
常言說,治得了病,救不了命……永寧手中雖有那種合用的魔藥,可以讓盧夫人的身體健康起來,可是她自己心結難解,心緒難開,那麼這一時好了,下一時怕是便又會不好,除非她自己能重新站起來,否則別人便是再怎麼努力,也終歸是幫不了她的。
高陽公主本來提起盧夫人是爲了轉移話題,可是等話一出口,便已經後悔了。她雖說是兒媳婦兒,可是身爲公主,也不能指望她會跟杜氏一樣,拿着婆婆的話當天,把服侍婆婆當成是天經地義的事,平時她肯溫聲細語的說話,就已經被人贊是體貼有加了……更何況她自有自己的公主府居住,並不曾與盧夫人長時間的生活在一起過,她對着盧夫人的那些敬意也幾乎全是看在房遺愛與永寧的份上來的,又哪裡會真的去關心盧夫人如何?
其實周圍的人也都看得出高陽公主與盧夫人之間的關係,但是因爲高陽公主的身份,也並沒有人去苛求她,甚至對於目前這種狀態便已經很滿足了。也正是因爲這樣,從她口中說出的盧夫人的情況,倒是更讓永寧相信些。
因這一時錯言,高陽公主暗惱自己,竟是半晌無話,少時便告辭而去。
待李治忙完了政務回到紫宸殿的時候,卻正見永寧斜倚着木格子窗失神地望着窗外的一天暮色,手邊卻放着一張字跡略顯零亂的素箋。他見永寧似乎並沒有察覺到他的到來,便緩步走了過去,伸手將那張素箋拿了起來。
素箋上只簡單着寫着幾行字,筆跡自是永寧的,細看內容卻是首詩: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
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
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壠兩依依。
空牀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
李治緊握着手中的素箋,一時竟是癡了,心中不停地閃過那句“同來何事不同歸”……
“九郎……”永寧不知何時轉過身,輕輕將頭靠在了李治的肩上,低聲說道:“高陽公主今日來看我,說起母親……母親怕是不好了……如今想來,怕是父親去時,母親便已然了無生意……九郎,你可知道,父親原本該娶的妻子,並不是母親,當年與父親訂下婚約之人,卻是母親的嫡長姐,只是那位姨母少小夭折,而祖父卻與外祖意氣相投,硬是將父親的婚事拖到母親出世,兩家才又重新將婚約續下……父親足足比母親年長了十五歲……父親而立之年才娶了母親過門,之後沒幾年,便追隨於先帝左右……若許是年紀的關係,父親從來都對母親忍讓有加,甚至有時候我悄悄偷看他們私下相處,都感覺父親對母親就像是父女一般……其實也是,若是父親當年另訂一門婚事,若是生出長女,也比母親年幼不了多少的……”
李治伸手摟着永寧,陪着她一起站在窗前,並沒有打斷她的話,只從她話裡的意思,李治多多少少便猜出盧夫人那裡的情況估計真的很糟,他也只能任由永寧在他懷中發泄着內心的惶恐……
永寧不知絮叨了多久,反覆地說着房玄齡和盧夫人之間相處的各種趣事,明明說的是極溫馨的內容,卻終究說到自己落淚。
“九郎……”當永寧的話終於告一段落之後,突然站直了身體,直視着李治的眼睛,極認真地說道:“我不管你想要做些什麼,也不管那些事對你來說有多重要,可是,九郎,你一定要答應我——一定不要讓自己出事九郎,我好怕……別做危險的事,別丟下我一個人……一定要答應我——同來同歸”
同來何事不同歸……李治心中一顫,再度擁永寧入懷,對於自己的某些決定,確實有了後悔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