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貼在永寧的耳朵邊,悄悄地說道:“宴後我送父皇回兩儀殿,誰知父皇竟是趁着酒興,拉着我的手跟我說道,他要分封功臣”他當時聽見他家皇帝爹說出這樣的話,嚇得就是一哆嗦,然後就一門心思地盼着李世民只是藉着酒意隨口那麼一說,這事千萬不能成真,要不然將來等他接手皇位的時候,就真的有得頭疼了……
永寧一時之間卻並沒有能明白過來李治話中的意思,不解地說道:“陛下要分封功臣,這有什麼?以前又不是沒封過,現在再封又能怎麼封?頂多也就是些虛銜、世職,也就是每年多耗損些俸祿銀子罷了,哪裡就值當你這位太子殿下頭疼成這樣?你就放寬了心,只當哄陛下高興也就是了,日後想收回這些虛銜、世職,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何必這麼緊張……”
李治冷哼了一聲,伸手捏了捏永寧的耳垂,說道:“我就是那樣小氣、不經事的人?如果只是你說的那樣,我自然不會放在心上……父皇那意思,是要分封土地給王侯就如漢初舊制那般”
李治想想就覺得李世民肯定是酒喝多了,醉糊塗了。以史爲鑑,漢朝時候的那些破事,李世民哪裡可能不知道?當年人家漢武帝費了老勁兒才把那破制度給廢除了,李治怎麼想都覺得他家皇帝爹不該重蹈漢初的覆轍……可是再一想起李世民說那些話時的語氣、表情、語句的連貫性,李治又覺得,這事不像是李世民隨口亂說的,倒像是已經籌謀已久,正待實施的樣子。
永寧也被李治的解釋給嚇了一跳,艱難地側過身去,擡頭直視着李治的眼睛,不敢置信地又確認了一遍:“分封土地?你確定你沒聽錯?沒理解錯?陛下真是這個意思?”
李治無奈地點了點頭,然後扶着永寧讓她舒服地躺回去,說道:“我沒聽錯,更沒理解錯,父皇就是這個意思他還拉着我說了半天,某人功大,該封往哪個富庶之鄉,等等諸如此類,我就是想聽錯、理解錯,都沒這個機會……”他家皇帝爹把話說得太明白了,讓他想誤解都誤解不了,所以纔會半夜跑來永寧這裡醒神兒。
永寧在李治認真地確認過一回之後,再也忍不住嘴角的抽搐了,其實她也很想問一聲李世民:您老的腦子,今天是進水了?還是被門夾了?還是被驢踢了?連這樣的損招兒都能想得出來……
“那個,九郎,就算陛下有此意,你又在頭疼什麼?”永寧將李治溫熱的手掌貼到了肚子上,權做取暖之用,然後纔開始做起開解李治的準備。
李治力道輕柔地在永寧隆起的腹部來回摩搓,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怎麼也跟着糊塗了?如今父皇分封是容易,可是將來……你素來愛讀史書,漢初的歷史你總不該沒讀過吧?”
“你纔是糊塗了呢”永寧輕輕地在李治的手背上拍了一下,輕笑着說道:“難道漢初的那些事就你知道不成?那些即將被賜封的大臣們難道就是不學無術,對此一無所知的?不是我自誇,只說這被賜封的功臣之中,怕是就少不了我爹爹吧?若是有我爹爹在,想來魏徵魏伯父等人也都該列在其中,難道他們會是那種眼皮子淺薄的只看得見眼下風光,想不到日後有難的人?你如今想着陛下分封之後,你將來集權不易,可是這些功臣們也一樣會擔心,今日得了陛下的恩惠,來日會礙了你的眼這事又哪裡用得着你發愁?這些功臣自己就會把這封賞給攪和沒了的……”
永寧這話說得一點都不客氣,將李治那點小心思明明白白地說了出來,不過李治還就喜歡她在他面前這樣坦率直白。李治將永寧的話翻來覆去地想了兩回,頓時也把心放進了肚子裡,覺得永寧說得實在有理,那些功臣們的確是會比他更擔心,畢竟有漢朝的例子在那裡擺着,雖然他貌似狠厲之處不及漢武帝多矣,但只要他坐在那個位子上,便誰也不會小看他,不會小看他的帝王之心……
李治長舒了一口氣,這回總算是能躺踏實了,睏倦之意頓時涌了上來,摟着永寧就想睡過去,卻不想又被永寧用力地搖醒。
“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了?哪裡就好歇在我這裡?”永寧倒也不是不心疼李治,但是這些天他們倆好容易才從“專寵”的風頭浪尖上退下來,實在不好再落個“寵妾滅妻”、“不遵祖制”的名聲,所以雖然心疼,卻還是招呼了人服侍着睡眼朦朧的李治去了太子妃那裡。
結果這個新年過得確實是熱鬧非凡,李世民除夕夜對李治說的那些話,果然不是一時興起,這位皇帝陛下在初一祭天之後,便拉了幾個近臣,興高采烈地說起了分封之事,結果大過年的硬是把幾個人給說得面色如土,回去就告了病。
李世民初時並沒有意識到這幾個人怎麼就忽然一起病了,後來在李治若有似無的點醒下,才明白過來。然後皇帝陛下爽聲大笑了一通之後,派了李治這位太子殿下,挨家挨戶的去慰問安撫,讓他務必讓這些“功臣”們明白,他們“父子”是真心實意地想要封賞,絕對沒有什麼試探之意,更不用操心什麼後代子孫的事,皇帝陛下很自信地認爲能與這幫功臣愛將們同譜一曲善始善終的君臣讚歌……
當接受了任務的李治苦着一張臉來見永寧的時候,永寧也不免被李世民的“異想天開”給囧到了。她萬沒想到李世民如今已經腦抽到這種地步之餘,也有些想知道到底是誰又幹了什麼得皇帝陛下心意的好事,讓皇帝陛下感覺良好到這種程度……
因爲這回告病的人中,就有房玄齡一個,所以李治奉旨探病的時候便帶上了永寧,而且第一站就去了房府,隨意安撫了“臥病”在牀的房玄齡幾句之後,他便留了永寧在家,然後獨自去了其他大臣家中。
李治一走,房玄齡便將頭上頂着的白布帕子給撩了起來,然後坐了起來衝着永寧直嘆氣。永寧卻只是靠在牀邊坐着,輕笑不已。
盧夫人卻是看不過永寧這副樣子,怎麼看怎麼像是上門來幸災樂禍的,又因着屋裡並沒有外人,所以她免不了如舊日永寧未嫁時那般,點着永寧的額頭又是說教了一番。
房玄齡卻是明白,李治讓永寧留下,必是有話要說,所以很快地把盧夫人和屋子裡其他的人都打發了出去,直接問道:“太子殿下什麼意思?陛下那裡可試着勸過?”
永寧搖了搖頭,說道:“這事殿下又豈是好開口的?陛下如今標榜的是‘父子君臣’,這其中就有對殿下的期望在,殿下哪裡好再去與陛下說什麼?若要阻止此事,也就只能靠着父親和諸位大人了……”
房玄齡鬆了口氣,點着頭說道:“這樣就好……我原也是擔心殿下不知輕重地逆了陛下的心思,不免於殿下將來有礙,殿下能置身事外,那就最好……等回去之後,你儘管告訴殿下,此事爲父自會妥善處置,不會讓殿下將來爲難的……”
房玄齡臥病的這兩天,前來探望的人不少,他也親自見了其中的一些人,將李世民的意思透露了出去,如今也已經有了一些佈置,欠缺的也只是一個時機而已。只等時機到到,必定能讓李世民歇了這個心思。
永寧自然是知道房玄齡的本事的,對此事也一直都不曾真正的上心,她這次回來,其實也就是想借着宮中的局勢,跟房玄齡溝通一下罷了。她始終對於太子妃想要在名下認養孩子的事,多有疑慮。
房玄齡聽永寧講了其中的詳情之後,卻並沒有多說什麼,只交待她一如既往地過自己的日子,其他的事情不要多想,更不要多管。雖然不太明白房玄齡究竟是做何想法,但是永寧卻覺得心安了不少,她知道,既然房玄齡如此說了,那麼想來不管將來太子妃能走到哪一步,應該都是不至於妨礙到她的。
房玄齡再怎麼樣的大公無私,也不可能不顧慮自己的兒女、家族。如今房家與永寧,可以說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房玄齡又怎麼可能不爲永寧打算?只是他一生多行陽謀之事,這些卻是不必與永寧這個深宮女子多言的。
永寧平時總覺得有許多的話想與房玄齡見面細談,可是等着這會兒真的父女對面而坐了,她反而不知該從何說起,一時竟是微蹙着眉頭相顧無言。
房玄齡在心裡也是極心疼這個女兒的,他又哪裡能真不知道她在宮中便有李治維護,也多有不如意之處。只是他對永寧的期望極高,所以便見不得她軟弱,更見不得她稍有行差踏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