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皇后此時的氣色,與永寧上次見她時相比,已經好上太多了,想來是真的病情好轉,將養得當。永寧規規矩矩地與長孫皇后見過禮之後,便半垂着眼瞼側身而立,整個人顯得極是沉靜而平和。
長孫皇后對永寧的感情一直都很複雜,她不是不知道永寧的好處,只是永甯越好,李治對永甯越在意,她的心裡便越是不安。她一直都不願意讓永寧跟李治在一起,起因其實也只是因爲身爲母親的一點小心眼兒,可是誰知事情的發展居然就這麼脫了軌,一步步地朝着不可預測的方向前行。
等着越行離她所期盼的目標越遠的時候,她卻是後悔也來不及了。偏偏走到最後,居然又回到了起點,她所以忌諱不喜的永寧,居然又這麼堂而皇之地回來了
這些天,她常常暗自思量,她當年的那些作爲,究竟所爲何來?除了讓李世民對她心生疑忌,讓李治與她離心,讓長孫家多了個笑柄,她做的那些事,似乎再也沒有起到任何的效果。
就憑這些,長孫皇后對永寧又哪裡喜歡的起來?
長孫皇后本來自覺已經在李世民那裡下足了工夫,照她的打算,不說遠了,只說在她有生之年,永寧這個道姑是註定要一直當下去的。而等她不在了,她自忖永寧也該年華逝去,不復少年時的動人模樣了,到了那時,永寧便是再入宮,李治又能寵永寧幾日?
長孫皇后自問,這一切她明明都已經打算得好好的,可是卻還是出了紕漏。撇開李治不說,就連李世民這次竟也親自來與她談起關於永寧的事情,很明確地告訴她,要將永寧賜婚給李治,甚至爲了這門婚事,爲了讓永寧還俗,居然還扯出了那麼大的一個幌子來……
長孫皇后細細地打量着站在不遠處的永寧,依舊瞧不出來眼前這個少女究竟是有什麼好,將李治的一顆心都勾了過去不說,如今更是連李世民都認同了她……
永寧被長孫皇后的這一通打量,看得心裡直發毛,可是臉上還得強撐出溫和、清淡的笑容,着實辛苦。
而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更是比永寧多瞭解長孫皇后幾分,自然看得出長孫皇后的心情並不如她臉上的笑容那樣亮麗,而這無言的氛圍,也讓兩位公主殿下感覺到壓力不小。
“母后……”晉陽公主蹭到長孫皇后身邊,挨着她坐下,搖着她的胳膊直撒嬌,目光中帶着懇求。
長孫皇后這些年來,不知後悔了多少回,當初怎麼就答應了晉陽公主與永寧相交呢?晉陽公主與永寧相交也就罷了,她怎麼就沒想着要攔着李治呢?結果倒讓李治與永寧暗生情愫不說,就是晉陽公主也與永寧私交甚篤……以至於長孫皇后每每想對永寧做些什麼的時候,總是會被自己的親骨肉阻撓。
長孫皇后看着晉陽公主,無奈地嘆了口氣,周身的氣勢立時軟綿了三分,衝着永寧點了點頭,指着一旁的錦凳讓永寧坐下。
“可有去妙真觀看過?若是缺什麼,只管說與觀主,她自會安排……爲晉王祈福之事,你也當認真仔細,萬不可懈怠……”長孫皇后這幾句話,語氣雖然還算溫和,可是目光中卻自然而然地帶着挑剔與告誡。
永寧依舊垂道斂目,低聲應下,半句話都不肯多說。
長孫皇后見永寧如此舉止,心裡愈發地煩躁,隨意地揮了揮手,便打發了永寧下去,高陽公主與晉陽公主也連忙藉機辭了出來。
永寧猜着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便會追出來,所以走得也極慢,爲她引路的內侍倒也並不催促,於是她纔出了立政殿,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便追了上來。
高陽公主很利落地便將給永寧引路的內侍給打發了回去,然後與晉陽公主一人挽了永寧一隻胳膊,強拉着她朝御花園的方向走去。
永寧其實根本不願意在宮中轉悠,總覺得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正是她最尷尬的時候,可是那兩位公主殿下又哪裡是能聽進她的話的,不管不顧地直接便將她拽到了緊挨着御花園的一處水閣,臨水賞花。
“永寧,那個,你生氣了?”晉陽公主拉着永寧的手,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她的臉色。
永寧忍不住笑了出來,瞟了晉陽公主一眼,說道:“我幹嘛要生氣呀?皇后娘娘又沒把我怎麼樣,我至於生氣嗎?別說得我好像很小氣似的……”
高陽公主抿脣一笑,說道:“沒生氣就好……這宮中,可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跟皇后娘娘生氣的……”
晉陽公主瞪了高陽公主一眼,然後接着對永寧說道:“母后只是一時拐不過彎來罷了,這些年來她素來疼愛長孫婧,長孫婧走到今天這一步,雖然她嘴上沒說過,但心裡一直都覺得那些事都是因你而起……”
永寧忍不住撇了撇嘴,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纔好。這些年來,她頂多也就是自保,極少會興起害人的心思,可是如今看來,這落在她頭上的罪名還是一點也沒少,既然如此,那以後她又何必留手?
高陽公主也忍不住撇了撇嘴,但是到底不好多說什麼,只好保持沉默。
“你們拉我來這裡,到底是想做什麼?”永寧四下裡看了看,水面上的荷花連花苞都還未見,偏偏這兩位公主殿下拉着她坐在這水閣之中,倒不知是什麼意思。
“不過是說說話罷了,還能做什麼呀……”晉陽公主的眼神有些發飄,明顯的言不由衷。
永寧挑了挑眉,站起身來,說道:“我今日纔剛剛進宮,妙真觀那邊還有許多事務需要安排,兩位公主殿下若是實在有話想與我說,不如就陪我去妙真觀再繼續聊吧……左右不會耽誤什麼……”
“那怎麼行”晉陽公主脫口而出了這幾個字之後,便立刻醒悟過來,尷尬地看着永寧笑了笑,隔着永寧推了推在旁邊裝沒事人的高陽公主,不停地用眼神示意她趕緊補救。
永寧瞪了晉陽公主一眼,一臉嚴肅狀地問道:“究竟什麼事?你快點說出來,不然,我可真的走了……”
高陽公主被晉陽公主不停送過來的求救眼神給騷擾得不輕,只能清了清嗓子,說道:“那個,九郎,九郎呆會兒會過來……”
“什麼?”永寧瞪大了眼睛看向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緊皺着眉頭抱怨道:“如今這個時候,我躲他都躲避不及,你們倒是還嫌我們倆不夠礙人家的眼是不是?這宮裡頭,連石頭上怕是都長了眼睛的,哪裡是能隨意見面的地方?你們,你們是在幫他?還是在害他?”
雖然說,冊立太子一事,已經十拿九穩了,可是畢竟李治現在還不是太子,就算他現在已經是太子了,可是太子畢竟還只是太子,不是天子俗話說得好,‘寧叫人知,莫叫人見’,外頭這些年沒少傳永寧跟李治的桃色消息,可是親眼見到的畢竟在少數,而且以前便是有些什麼,畢竟時日已久,再拿出來說事,已經有些顯得不趕趟了。
如今盯着永寧的女人有一大票,盯着李治的皇子也不少,這些人這個時候正巴得不兩人能出些什麼差錯,但凡永寧和李治有一個行差踏錯,怕是立刻便會弄得人盡皆知,然後那些天大的麻煩勢必接踵而來……永寧對自己倒不擔心什麼,大不了以後將這個道姑一路做下去就是了,可是李治就不同了,一旦讓政敵抓住了把柄,那可是生死攸關的大事了……
永寧狠狠地瞪了高陽公主與晉陽公主一眼,一跺腳,便轉身出了水閣。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趕緊跟了出來,見永寧是真的生氣了,倒也沒好再多說什麼,只是一路送了她去妙真觀。
永寧在妙真觀也得到了一個小院兒居住,佈置倒比乾元觀精緻許多。她來的時候並沒有收拾多少行禮,但是服侍她的那兩個小道姑卻將她這小院兒安置的極舒適,永寧打眼一瞧,立刻便發現了許多不包括在她行禮之中的私人物品。
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本來送永寧回來之後,便打算離開的,可是一見永寧靜室裡收着的茶葉之後,便都坐在那裡不動了,惹得永寧一陣好笑。
永寧自己私藏的茶葉,已經很少給人了,這些都是她用魔法烘焙出來的,從火候的掌控上來說,自然比那些還在摸索中的茶葉好上許多。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已經許久沒有嘗過永寧私藏的茶葉了,這會兒見了,自然不肯輕易放過,除了永寧現烹所用的兩匙之外,剩下的大半竹筒,這兩位公主殿下硬是一點不客氣的當着永寧的面,一人一半地給分了。
永寧自然不會爲這點東西心疼,雖然這茶葉制起來步驟挺麻煩,但是也不過就是耗費些時間罷了。她這邊茶尚未烹好,就見李治迤迤然地帶着幾個內侍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