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齡的習慣素來就是,從官署回來後,必定是要先去書房裡坐一會兒,然後才吃晚飯的。只是這日他一推開書房的門,便看見永寧正坐在几案旁烹茶,難免訝異。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你母親怎麼沒有提起?”房玄齡皺着眉頭,有些不滿妻子沒有告訴他,永寧回家之事,然後也有些不高興永寧居然在書房中等他,而不是在外頭陪盧夫人說話。
永寧與房玄齡見過禮,服侍他坐下,奉了茶,才低聲說道:“我沒從大門進來……孃親根本不知道我回來了……”她心裡其實挺沒底,有些拿不準這次事情的好壞。
“怎麼回事?”房玄齡立即將手中的茶放回到了几案上,心裡明白,怕是永寧這是遇上了什麼難解之事,回家找他求助來了。
永寧嘆了口氣,問道:“爹爹,陛下要我進宮祈福的事,您知道吧?”
房玄齡一聽是這事,臉立刻沉了下去,冷哼了一聲,卻沒多說什麼,只是永寧隱約看見他隱在袍袖下的雙手已經緊緊的攥成了拳。
“爹爹,這事……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麼事呀?方纔師傅去告訴我這件事,我問內情,他卻不肯告訴我,只是說讓我來找您……”永寧這些話說得有些忐忑,自打她知道袁天罡把她在外這幾年爲朝廷招攬人才的事,告訴了李世民之後,她便一直都有些不安,帝王的忌諱豈是那麼好犯的?一個弄不好……
房玄齡陰沉着臉,有一口沒一口地抿着茶,好一會兒沒說話。永寧也不敢催促,只是時間越久,越覺得心裡沒底,越發地拿捏不住究竟是出了什麼事。
這時外面有家丁敲門,請房玄齡去前廳用飯。房玄齡重重地吁了口氣,站起身來,說道:“走吧,一起用飯,那事等會兒再細說……”
“這個……”永寧有些猶豫,開始覺得來的不是時候,應該再晚些,等飯後再過來的,這會兒突然出去,盧夫人不定得吃驚成什麼樣呢,她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說道:“爹爹,娘和家裡人都不知道我回來了,我,我還是別出去了……那個,我來之前,師傅還特意交待,讓我悄悄的來……”
房玄齡也不知想到了些什麼,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卻也沒有再說什麼,徑自離去。
永寧等房玄齡一離開,臉也立刻沉了下來。其實她知道,在某些事情上,袁天罡是絕對信不過的,他太熱衷於把她和李治湊成對兒了,簡直拿這件事當成了人生的終極目標了一般。她很清楚的知道,不管是年前將招攬人的事告訴李世民也好,還是如今讓她頭疼的進宮祈福事件也罷,怕是都有袁天罡的一份用心在的。
偏偏永寧對於袁天罡的這些手段,並沒有什麼剋制之法,只是若一直這樣聽之、任之,未免心有不甘。她的眼神漸漸地晦暗了起來,開始思索有沒有什麼破局之策。
房玄齡回來的極快,甚至改了往日的習慣,並沒有叫房遺直與他同來書房。這次他顯然是已經想好了該怎麼跟永寧開口,剛一坐下來,便嘆了口氣,說道:“讓你進宮祈福之事,其實倒不必多憂心……如今的關鍵之處在於,陛下定下了冊立晉王爲太子的吉日,從昨日到今日,議事時多有提及施恩大赦之事……”
永寧挑了挑眉,因爲立太子而大赦天下,這倒也算說得過去,可是這事又與她有什麼相關?她身上又沒揹着什麼大罪待赦。她看向房玄齡的目光,寫滿了不解。
房玄齡搖頭嘆息道:“陛下今日突然提及赦回僧道還俗之事……此事今日之前從無徵兆,可是今日一提出來,不過半個時辰,陛下與袁天罡便一唱一合地將章程給定了下來……”他少有的直呼了袁天罡的名字,他自然看得出今天那章程的目的何在,心裡很是不滿袁天罡的算計。
永寧的嘴角忍不住抽動了幾下,突然想明白了爲什麼袁天罡不敢親口告訴她這件事,反倒讓她來問房玄齡。合着她這是又被袁天罡給賣了一回呀?“陛下跟……師傅究竟定下了個什麼樣的章程?”她這話問得有些咬牙切齒,那聲“師傅”叫得極是不甘不願。
房玄齡板着臉,轉述了其中重要的幾條,之所以說這幾條重要,就在於永寧的條件完全被置於了還俗的範圍之內。今天議事的時候,不光是他,在場的幾個人臉色不一而異,長孫無忌的臉色比他的更難看了幾分,看着袁天罡的那眼神,真是恨不得吃人似的。
永寧長長地吐了口氣,忍不住身子一軟,一點也不顧形象地趴在了几案上,可憐兮兮地看着房玄齡,問道:“那這次把我叫進宮去,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怕我跑了?所以才逮進宮去關着?”
房玄齡再度嘆氣,揉着額頭,說道:“怕是更多的,是皇后娘娘還想多考量、教導你一些……唉晉王殿下什麼都好,只是子嗣上……”
永寧撇了撇嘴,說道:“他子嗣上怎麼了?四子三女,雖不算多,可是也沒少到哪裡去……至於讓人爲他操心這個嗎?”說起這個她就忍不住心煩,就忍不住會想起那一晚在洛陽,她看到的那一幕……
房玄齡輕輕地瞥了永寧一眼,似笑非笑地說道:“晉王殿下確有子嗣,可是那些王子、王女的出身……這晉王府倒也邪了,從嫡妃、側妃,再到出身中上的庶妃,居然都不得生養,殿下那些子嗣的生母位份低下不說,母家更是上不得檯面,如何不讓陛下和皇后娘娘心焦?……”
永寧以前還真沒注意過這些事,她也只是知道了李治有了幾個娃,從來沒想過去打聽這些娃都是誰生的,今天突然聽房玄齡提起,頓時覺得這中間,似乎有些不尋常呀
房玄齡看着永寧那一臉驚訝的表情,忍不住冷哼了一聲,說道:“等晉王殿下正位東宮之後,少不得要重新另選閨秀填充東宮,只從目前看來,不管是陛下,還是晉王殿下,都對你是志在必得……就連皇后,怕是也已經妥協了……”
“妥協?”永寧真的覺得這不是個好詞,撇了撇嘴,有氣無力地說道:“要是這樣說來,那我這次進宮,豈不是要愈發地小心?還不知道誰會打着什麼樣的主意呢……”
“不會”房玄齡面色很是淡然地說道:“既然陛下已經決心定下了你,便不會容許別人對你出手……袁天罡,對陛下說的話,大概不止你在外招攬人才的那些,還有一些……唉”
永寧自然明白房玄齡的未盡之意,她心裡其實也有同樣的想法。袁天罡在他們父女這邊碰了釘子,那麼另尋他路也是在所難免,只是……她緩緩地坐直了身體,搖頭苦笑,無奈地看着房玄齡,說道:“這樣說來,有些事已經避無可避了?”
房玄齡點了點頭,說道:“怕是如今真的已經由不得我們了,以後……”他心裡其實還真是挺爲永寧擔心的,這些年晉王府那些妻妾爭風的事,時有流傳,他也私下裡交待了房遺愛,拜託高陽公主多多注意。幾年的探聽下來,他對於李治身邊那些女人的手段也算是多有了解,他真不確定永寧能在那個地方站穩腳跟,他很懷疑永寧能不能狠得下那個心,去爭……
女人之間的戰場,兇狠血腥的程度,從來都不亞於兩國交戰。心不夠狠的那個,註定是會死無葬身之地的
永寧對於“認命”這兩個字,從來都習慣的很,她幾乎是在瞬間便完成了情緒轉換,認命地開始惦記起自己將要面對的……“那麼,照現在看來,想必這還赦回僧道還俗的旨意,是要在冊立太子的時候頒佈的,而我恰好要在宮中呆到冊封大典結束……這麼說來,從宮中回來的時候,我就又要做回房家的小娘子了?對吧?”她怎麼想都覺得這一手像是李治爲了怕她半路偷跑,而特意弄出來的。
房玄齡抽動着嘴角,瞥了永寧一眼,說道:“從宮中回來,總還是要先去趟乾元觀的,不過大概也用不了多長時間……說不得,袁天罡現在就在做準備,準備把你‘請’出道門了……”雖然過程多有轉折,但是現在的結果,似乎還是回到了袁天罡當初所推算的那樣,他心中多有喟嘆,卻也無可奈何。
“這事……孃親,和家裡人,知不知道?”永寧也忍不住學着房玄齡揉起了額頭,突然覺得,其實如果能擺脫了袁天罡這個神棍師傅,也不是什麼壞事。
“不知……”房玄齡抿了口茶,說道:“不過,大概也瞞不了幾天了,赦回僧道還俗之事,並不算什麼秘密,大概很快就會傳開……這些天高陽公主又在宮裡,以她的心智,再加上她素來與晉王交好,想來這事她很快就會知道,等她知道了,這裡中上下,怕是也就全都知道了……”
這些年來,連晉陽公主都曾經猶豫過永寧和李治是不是合適這個問題,可是高陽公主卻始終堅定如一。永寧知道,等高陽公主確切地知道了這件事之後,不定得興奮成什麼樣呢還有盧夫人……
永寧素來討厭麻煩事,此時的她心裡雖然有些煩躁,可是曾經的猶豫不決,卻在不經意間,消失得一乾二淨了……或許,心中還有一點點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