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永寧他們三人趕到青州城的時候,呼嘯的北風中已經卷起了點點雪花,等他們找到一家老字號的客棧落腳的時候,地上已經淺淺的白了一層。
路上在茶寮的時候,他們三人並沒有吃什麼東西,這會已經進了城,纔算是有了踏實的感覺,將打包過來的食物交給店小二熱了熱,又重新叫了三碗熱湯麪,等三人吃飽喝足了,才覺得身上暖和了起來,說起話來底氣也足了。
雖然天色因爲下雪的關係已經暗了下來,可是到底還早,客棧大堂裡的人也不算多,他們三人便一人捧了杯熱茶,再度閒聊了起來。席君買與薛仁貴不僅是同鄉,還是同門,當年如果不是薛仁貴的父親、母親先後過世,他要守孝的緣故,他早便和席君買郎舅倆結伴去邊城投軍了。
這兩位坐在一塊,說來說去都是些行軍打仗的事,永寧多數都聽不大明白,不過偶爾遇到她能聽明白的地方,她的“高見”也經常會讓這兩位歷史上的名將眼前一亮。以至於在這兩位心中,袁天罡天師的形象無限的高大了起來,只不過這兩位一感慨“有其師必有其徒”,永寧就直翻白眼。幾年不見,永寧都快連袁天罡長什麼樣都給忘了。
這薛仁貴正與席君買討論遼東局勢的時候,突然嘆了口氣,說道:“這幾年因着儲位之爭,朝局多有動盪,聽說這次陛下有意親征,也不知是真是假,說起來,如果陛下真的有意親征,怕是這新任儲君的人選,便也該定下來了……”
永寧因爲薛仁貴的話,不由得恍了恍神。雖然已經過去了五年,可是李承乾的太子位至今未廢,但是李世民的東宮禁足令也一直未撤,東宮署官也早被遣散,便是那些爲太子抱不平的死忠太子黨,也都被李世民收拾的差不多了……魏王李泰三年前因爲一些小事,被李世民痛斥了一番,然後被遠遠的攆到嶺南被看管了起來,看管他的人雖名聲不顯,卻都是李世民的心腹之人,李泰被壓制的完全動彈不得,魏王一黨凡是有所動作的人,也都被李世民不動聲色的收拾乾淨了。
自從太子李承乾失勢,魏王李泰被逐之後,吳王李恪便被李世民留在了長安,常常帶在身邊,親自教導,一時之間吳王的身價大增,向他靠攏獻忠心的官員不知凡幾。不過這吳王李恪還真是個聰明人,在這種情況下也沒有被迷花了眼,爲人處事居然越發的低調了起來,便是房玄齡偶爾託了袁天罡找人帶給永寧的信裡,對李恪也多有讚語。
李治是徹底的沉寂了下來。只不過也沒人敢小看這位晉王殿下,有心人細心觀察之下,便會知道這位並無失寵之憂。雖然李世民從不曾在人前稱讚於他,但是這個已經出宮開府的皇子王爺,一個月裡倒有二十多天還是宿在兩儀殿的配殿之中的,學業也是李世民這位皇帝陛下親自抓的進度,爲他進講的老師多是房玄齡這樣的近臣。
永寧這些年對長安的消息並沒有太留意,再加上她的行蹤飄忽不定,以至於長安這邊想送信給她,卻難上加難。五年裡,她沒有寫過一封信給李治,也從不在家書中提起他,完全拿他當成陌生人對待。爲此,高陽公主還硬逼着袁天罡捎給她一封十幾頁的書信,將她批得體無完膚,但是她恍若未聞般的一切如舊。
對李治,即使現在,她還是有些矛盾。如果她想要嫁人,那李治絕非上佳人選,更何況這幾年的悠閒生活慣得她,壓根就沒有嫁人的念頭。若是一輩子都能像現在這樣,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想走便走,想歇便歇,豈不是比困守在一個小院子裡,看人臉色過日子,要快活上很多嗎?
一句話,永寧這就是跑野了
雖然偶爾會冒出想念長安的念頭,但是她只要一想到回到長安後要面對的人和事,她那點小小的念頭就會立馬消失的無影無蹤。於是乎,近兩年來袁天罡對於她的行蹤掌握的力度是越來越小,最近這大半年來是封家書也不曾送到她手上過。別人是近鄉情怯,她卻是念鄉情怯——提起來就怯
永寧見薛仁貴與席君買兩人都皺着眉頭不說話,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不由得抿脣一笑,輕聲問道:“不知兩位兄長倒是覺得哪位皇子,簡在帝心,儲位有望呢?”
席君買挑了挑眉,目光流轉,似笑非笑地說道:“若是提起這個,有你這個袁天師的高徒在坐,哪裡還有我與兄長去猜的餘地?”
“就是”薛仁貴立刻接過席君買的話茬兒,兩眼放光的看着永寧,問道:“妹子,且跟我說說,你可見過吳王殿下與晉王殿下?袁天師有沒有跟你提起過什麼?”
永寧似惱非惱地瞪了席君買一眼,說道:“這樣的事,師傅便是提起過,我又哪裡敢亂傳?再說了,就我師傅那謹慎的性子,他便是心中有了成算,也是不會露出來半分的……做爲師傅的關門弟子,這些話也不是我可以提起的……”
薛仁貴與席君買同時默了一下,然後兩人若無其事的轉移話題,再席議論起了這次朝廷招募私兵征伐高麗的問題。永寧只安靜地聽他們在那裡猜測皇帝陛下會如何排兵布將,卻不再參言,心裡將當年收藏的那篇總結此戰的論文想了又想,最後卻不得不承認,雖然那論文寫的很有些道理,但是其中提及的弊端之處,卻不是她能建言改變的。
她很討厭這樣的感覺,明明知道有些事有彌補的辦法,卻只能保持緘默。所以一直以來,都只敢給自己設定極小極小的願望,只憑她自己就能實現的那種,而那些需要改變別人來達成的,她從來都不敢深想。
永寧有時候心中會升起一種自厭的情緒,她會恨自己的懦弱膽小,恨自己的小心翼翼、不敢改變。事後她會自厭,可是一旦遇事,她仍會用那種消極的態度去面對。她知道自己的缺點,卻從不敢像小說中的主角那樣任性張揚,她心底藏着一點不明所以的自卑,而這種自卑決定了她的行爲。
雪越下越大,大堂中雖然攏了三四個碳盆,卻依舊擋不住嚴寒的侵襲。永寧搓了搓涼哇哇的小手,跟薛仁貴、席君買告了個罪,便先行回了二樓的客房,那郎舅兩個也不耐再坐在大堂受凍,也一起回房敘談。
永寧一進房間,便習慣性地放了幾個實用的咒語在房間內外。她這間房恰好臨着街,推開臨街的窗戶,北風捲雜着鵝毛般的大雪灌了進來。街上的行人已見稀少,天色雖然還沒全黑,但是街面上的店鋪卻多數都已關張,一片素白的城市愈發顯得蕭條了起來。
這樣的風雪,總會讓永寧想起灞橋驛,想起長安。在來青州的路上,李世民駕幸洛陽的消息便已經傳了過來,永寧有些心動,要不要到洛陽去看一眼?關於這場東征,或許她該和房玄齡溝通一下……那些她沒有辦法、也不敢去改變的事情,或許房玄齡另有想法?
永寧絕對不承認,她也有些想念李治,想見見他,想看看他如今何等風采……她只是想家了,想父親大人房玄齡,想兩位兄長,想……想去洛陽看看,雖然盧夫人與杜氏帶着孩子們多半是要留在長安的,可是她知道,依着高陽公主的個性,她是一定會陪着即將出徵的房遺愛到最後一刻的。很多時候永寧都很羨慕和佩服高陽公主,她那種敢愛敢恨的性子,是永寧一輩子也學不會的。
永寧被心中的渴望逼迫的坐立不安,最後仍舊是忍不住給薛仁貴、席君買留了封信在桌子上,然後關好門窗,取出魔杖幻影移形。此刻的永寧在魔法界算來已經成年,身體內的魔力也已經穩定,像幻影移形這樣的比較消耗魔力的咒語,她也已經能輕鬆的使用出來。洛陽這個地方,她與松明子一起來過,她爲自己設定的座標位置在城內一座小道觀的後院牆外邊,那裡臨着一條小河,又有幾棵老榆樹,掩飾起行蹤極爲方便。
洛陽的天氣倒比青州好上一些,此時天色將暗未暗,雖然也颳着風,卻不算刺骨。永寧緩步從小路走了出去,果然沒有驚動任何人,來往的行人匆匆,並沒有誰注意到她。她站在一街角不打眼的位置,從袖攏裡取了一張紙,疊了只紙鶴,然後刺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上面,默唸了一個咒語,那紙鶴便搖搖晃晃的朝着一個方向飛了起來。
永寧用袖攏擋遮住那隻紙鶴,沿着它指的方向走了過去,這是一個簡單找尋血親的方法,總比她到處找人問路要安全的多。她走的並不快,不過她當時所處的位置離着房玄齡的居所也確實不算太遠,她只用了小半個時辰,便已經來到了一棟宅第門前。
不是什麼朱門大戶,門前也極素淨,不大的門臉前面只掛了兩盞牛皮燈籠,光線顯得霧濛濛的,並沒有家丁守在門外。永寧站在門前倒有些拿不定主意了,雖然知道房玄齡就在這宅子裡頭,可是這裡是房玄齡的居所呢?還是他只是來這裡做客?她左右看了看,這條街上居然安靜的很,連個路人都沒有,害得她想打聽一下都找不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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