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蘭殿中此刻已經被清場完畢,房遺愛已經被人擡去配殿之中醫治,永寧與高陽公主寸步不肯離地跟了過去。李世民和長孫皇后居中而坐,李承乾跪在殿中央,李治隔了他兩步跪在後面。李恪、李泰、李佑、李愔垂首恭立,站在李世民下首,而晉陽公主卻仗着寵愛,無視了李世民與長孫皇后讓公主們離開的諭令,滿眼擔憂地站在李治身旁,不知該如何是好。
李世民看着筆直地跪在他眼前的李承乾,顯得非常平靜。可是他越平靜,長孫皇后便覺得不安。她驚疑不定地轉頭看着李世民,突然發現不知何時起,皇帝陛下對太子失德敗行之事,已經習慣了以這種平靜的表情面對了。如今,她倒盼着李世民能如前幾年那般,但凡知道太子有什麼悖逆不遜之處,便大發雷霆呵斥訓誡一番,也好過眼下這樣的平靜無波……
“來人——”沉默良久的李世民突然出聲,把在場衆人嚇得都是一哆嗦,原本就警醒着的太監總管何六喜立刻躬身站到了李世民跟前,等着李世民說話。
“太子醉了,派人送太子回寢宮歇息去吧……想來明日太子也宿醉難消,大典太子就不用參加了……”李世民垂着眼瞼,語氣十分和緩,可是他的話,卻讓人有的心寒心驚,有的卻竊喜竊樂。
何六喜手抖了一下,卻仍舊強做鎮定地應了一聲,然後自有四個小太監低頭垂首地將滿臉震驚的李承乾“攙扶”了下去。
“陛下——”長孫皇后手掩胸口,臉色慘白成了一片,急呼了一聲:“陛下,您——”
李世民臉色柔和地拍了拍長孫皇后的腿,說道:“無垢不要多想,今天你也累了,也回去歇息吧……三郎、四郎、五郎、六郎你們也都先回去吧……”
被他點名的李恪、李泰、李佑、李愔都沒料到這次居然這麼容易就過關了,不過既然能離開這是非之地,他們自然也是求之不得,連忙行禮告退。倒是長孫皇后,雖然也順着李世民的話站了起來,但是卻仍舊滿臉的猶疑,她這會兒不光擔心已經被遣離的李承乾,同樣也擔心着此刻仍跪在那裡的李治。
“你別擔心,朕只是還有些話要跟九郎說,而且……”李世民看出了長孫皇后的猶豫,故做輕鬆地拍了拍她的手,說道:“留下他應對房玄齡,總好過把你們都留下來……”說着,他無奈地搖着頭長嘆了一聲——人家兒子重傷垂危,就是房玄齡忍得住,那位盧夫人也絕對會立時進宮求見的……
長孫皇后隱在袍袖之內的手掌緊緊地握成了拳頭,心裡隱隱後怕,若是方纔受傷的是李治,那此刻……她心裡對房家倒真存了三分感激,三分歉意,只是當她再想到永寧的時候,又不免將這禍水的帽子戴在了永寧的頭上。最終她還是忍下了那種矛盾的心情,強行拉着不情願的晉陽公主一起離開了漪蘭殿。
永寧自從跟着進了配殿之後,便取出了魔杖乾淨利落地制住了御醫和跟進來服侍的太監宮女,倒是把高陽公主嚇了一跳,如果不是房遺愛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她肯定會忍不住尖叫出聲的。
房遺愛作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湊到了高陽公主耳邊悄聲說道:“我壓根沒受傷,太子那一腳根本就沒踢中我……”
“什麼?真的嗎?”高陽公主瞪大了眼睛,愣了一下,然後立馬解開了房遺愛的金絲腰帶,然後撩起了他的外衣,等看到他肚子上真的連個紅印都沒有的時候,才忍不住真的鬆了口氣。“到底怎麼回事?”她問詢的目光看向了永寧。
就在高陽公主爲房遺愛驗傷的這麼點兒工夫,永寧已經在御醫腦子裡種了段給房遺愛行鍼的記憶,至於其他的太監宮女,便只是讓他們以爲御醫沒讓他們進內帳。聽到高陽公主的問話,她撇了撇嘴,說道:“雖然挺感激晉王殿下護着我,可是他也太莽撞了些,若非有太子殿下的這一腳在,怕是他要擔的罪過倒還要大些……若不讓二哥裝傷,這會兒外頭跪着的就不知道是誰了……”
李承乾對永寧說的那些話雖然失禮,可是李治的舉動卻比李承乾更失禮,若是李承乾當時是用和平的手段地攔下了他們倆,那麼現在被動的就是她和李治了。而現在房遺愛的“重傷”,卻讓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李承乾的殘暴和爲兄不悌上去了,反而把李治當成了受害者。
只是永寧也知道,這會兒長孫皇后怕是更要恨她幾分了,不過,只要一想到再過不久她就要離開長安了,就覺得皇后的怨恨對她實在沒什麼影響。
永寧只這麼提點了兩句,高陽公主便立刻明白了過來,其實若不是她剛纔太過緊張房遺愛,這些事她是早該想到的。她自然也看得出來那御醫和殿內的太監宮女有所不妥,可是她這些年也已經習慣了永寧的與衆不同,再加上又有袁天罡這樣一個神奇人物站在永寧背後,所以她對此倒沒表現出太大的驚訝,只是左右看了看,然後握着房遺愛的手,問道:“那現在怎麼辦?二郎這傷……”
永寧其實早就已經想妥了主意,輕聲說道:“二哥的傷我有辦法,嫂子,你且去殿門口那裡看着些,若是有人過來,趕緊提醒我一聲……”
高陽公主點了點頭,連忙站起身來,往殿門口處守着。她也知道,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那麼房遺愛這傷便只能繼續裝下去,不然一個“欺君”的罪名下來,就算她是公主也討不着什麼便宜……再加上,剛纔雖然她不知道永寧使了什麼手段,但是這御醫確實沒看出什麼破綻來,既然能瞞過這一個御醫,那麼自然也能瞞得過別的御醫,對永寧她素來有信心。
永寧見高陽公主確實把注意都放在了殿外,便伸手將榻邊的羅帳給放了下去,然後低聲對房遺愛說道:“二哥快把上衣脫掉……”
“啊?”房遺愛本來正在整理剛纔被高陽公主弄亂的衣物,不想又聽到永寧這樣的話,不免有些傻眼。
永寧抿着脣笑了笑,說道:“你這傷,少說也要再讓御醫們診治個十天半月的,才能換方子將養,可是我又不能保證時刻呆在你身旁,若是我不在時,太醫來了怎麼辦?”
“也是呀,那怎麼辦?”房遺愛看着永寧撓了撓頭。
“二哥把上衣脫掉,我在你身上畫幾道符,到時自然能讓你應對過去……不過,你要記得隔兩三日,便將症狀說輕些,有這些符在,那些御醫自然便會以爲你見好了……”永寧一邊爲房遺愛解說,一邊用衣袖遮着從手鍊中取出了畫魔紋用的筆墨。
房遺愛一邊脫去上衣,一邊好奇地打量着永寧掏出來的這些從沒見過的物件,問道:“這些東西是袁天師傳給你的?”
永寧沒有回答,只是面帶得意地挑了挑眉,專心地調好了墨,然後便在房遺愛雙手的手腕以及前腹、後腰各畫了兩個魔紋陣,功能雖然不是很全面,但也足以讓房遺愛應付那些御醫了。
房遺愛看着身上多出來的這些熒藍色的符咒,有些尷尬地問道:“那個,小妹呀,你把這些符畫在我身上,那我要是想沐浴了可怎麼辦呀?”
永寧看了房遺愛一眼,笑着不說話,一邊將筆墨收拾了起來,一邊再次掏出了魔杖將那些魔紋陣統統用魔力激活,而被激活後的魔紋顏色漸漸地變淡直至消失。“這些符咒可以撐三個月……我想依二哥的體格來說,三個月後痊癒雖說有些不可思議,但應該也不會太讓人懷疑纔是。”永寧拍了房遺愛一巴掌,讓他趕緊把衣服穿上,卻不用穿得太整齊。
房遺愛這時看向永寧的眼神簡直在放光,他直覺地認爲眼前的這些東西實在太神奇了,心裡一個勁兒的懊惱,當初怎麼就這麼不待見袁天罡呢?如果當初知道他有這麼神奇的本事,他一定早跑去拜師了……他笑容燦爛地看着永寧,說道:“小妹,袁天師還收徒弟不?”
永寧白了房遺愛一眼,冷哼了一聲,說道:“收也不收你這號腦袋裡光長肌肉,不長腦子的……”
“那個,小妹呀……”房遺愛還想再與永寧磨纏,就見高陽公主回身跑了回來,緊張地說道:“有人過來了,好像是父皇……”
永寧趕緊讓房遺愛躺好裝昏迷,又把高陽公主按到榻邊坐下掉眼淚,然後才魔杖一揮,喚醒了御醫和那些太監宮女。
當李世民走進來的時候,就看見那御醫滿臉愁容地站在榻邊看着躺在那裡一動不動的房遺愛,而高陽公主與永寧姑嫂兩個也坐在那裡掉眼淚的畫面。
李世民見此場面,惟有長嘆一聲,將高陽公主攬在懷裡,安慰着:“好了,別哭了,哭得父皇都心疼了……你也不要太過擔心駙馬,你看看這是誰”
高陽公主與永寧同時淚眼朦朧地向李世民身後後望去,然後兩人同時心驚——這兩個人怎麼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