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滿臉黑線地站在乾元觀門口,看了看笑得快看不見眼睛的袁天罡,又看了看眼前所謂的代步工具,不知該做何表情。
“乖徒兒,時辰差不多了,咱們要起程了……”袁天罡邊說,邊翻身上……驢。
“師傅大人,”永寧嫌棄地看看了明顯是要留給她騎乘的另一頭瘦驢,皺頭眉頭問道:“我二哥昨天不是把我的馬給送來了吧?怎麼還讓我騎這個?”她只要想想自己騎着這麼頭跟有病似的驢,擠身於那些騎着高頭大馬的人中間的畫面,就有種喘不上氣的感覺。
“喔,你那匹紅馬呀,爲師帶到西市,特意換了這兩頭驢來……”袁天罡騎在驢上,一副很得意的樣子。
永寧卻氣得真磨牙:“師傅大人,您要是少了坐騎就說話,徒弟我大本事沒有,替您淘換回一匹馬來代步,還是做的到的”她是真心疼呀,她那匹馬可是已經陪了她有些年頭了,雖然不算健碩,但是卻極有靈性,是極得她心意的。
“徒兒呀,”袁天罡硬是擺出一副仙風道骨的架式,捋着長鬚說道:“那馬是俗人才騎的,像我等修道之士,自然是要騎驢,才能顯出身價兒”
永寧見催時辰的校尉已經從街角處跑了過來,知道不好再耽擱,狠狠地瞪了袁天罡一眼,然後往那頭瘦驢身上扔了一打的“清理一新”,直到將驢身上的皮毛清理到乾淨的有光澤了之後,才撇了撇嘴上了驢。“師傅大人,您既然想用驢襯出您的仙風道骨,就不該這麼騎着,聽說有道之士騎驢,都是要倒着騎的”她扔了這麼句話給袁天罡後,便優哉遊哉地放任着小毛驢往前顛兒去。
袁天罡倒被她這句話難爲住了,一邊隨着往前走,一邊思索起這“倒騎驢”究竟有什麼玄機……
秋獵的隊伍很壯觀,往年這隊伍裡只有騎馬的、坐車的和步行的,今年多了兩個騎驢的,格外的顯眼。大隊人馬都沒待出了長安城,永寧跟袁天罡的新形象就已經傳到了皇帝耳朵裡。
皇帝倒是能忍着不動聲色,可是這往驪山獵場的一路上,不顧隊列跑過來看笑話的人都不知道有多少,惱得永寧臉上冷得能掛寒霜兒了。
“徒兒啊,你現在做何感想?”袁天罡依舊笑眯眯地,趕着小驢不緊不慢地跟着隊伍前行,指着遠遠跑過來的幾個明顯是來看笑話的年輕人,話裡有話地問永寧。
永寧撇了撇嘴,說道:“能有什麼感想?只有一個字,煩”還好晉王、晉陽公主和高陽公主他們沒一起過來笑話她,要不然她一定翻臉
袁天罡臉上雖然還帶着笑意,可是心裡卻忍不住喟嘆起來。這些天來,他一直在觀察永寧這個人,但是他越看越覺得心驚,這丫頭太“獨”了,那股子涼薄淡漠卻是骨子裡帶出來,他自認這幾十年裡也算是識人無數,但凡誰有點什麼小心思,只要打他眼前一過,他便能猜出個七八分,可是對永寧——他根本看不透
或許該說,袁天罡可以看得出,有些事情、有些人是永寧在意的,但是他卻摸不透這份在意的底線在哪裡。是的,他能感覺的到,永寧的在意,是有底線的,一旦超過她的底線,她隨時都可以把她在意的東西丟掉哪怕是人,也一樣
這些天,他時常尋些事由來試探永寧的底線,卻始終沒有找到一個衡量標準。而永寧的心情卻似乎一天比一天高興,經常可以聽見她坐在那裡掰着指頭數天數,算計着什麼時候可以離開長安。袁天罡這時卻有些後悔,覺得不該給她離開的機會,他總有種感覺,讓她離開容易,可是再想拘她回來,怕是就難了……
永寧其實也感覺到了袁天罡的試探,只是她對此毫不在意。袁天罡看不懂她的原因,她自己心裡很清楚,那隻不過是時間沉澱下來的人生觀和價值取向所帶來的偏差,她只是從很早以前就懂得了一個道理,一個人一生最愛的人,該是自己……
很自私自利的想法。卻是永寧從上輩子開始便刻在心上的堅持。
永寧萬分後悔爲什麼頭一天沒答案高陽公主的邀請,跟高陽公主一起坐馬車去,如果永寧知道跟着袁天罡是要一路騎着這麼頭丟人歇菜的驢,她一定不會選擇尊師重道,陪着這個倒黴師傅一起丟人現眼
“師傅大人,您昨兒換驢的時候就沒好好看看牙口嗎?”永寧掐着腰站在那裡,看着那兩頭躥稀腿軟地臥在路邊不肯動彈的病驢,氣就不打一處來。她那麼健碩的一匹西域馬,就被袁天罡換了這麼兩頭半路撂挑子的病驢,實在讓她心疼的不想再多看袁天罡一眼。
袁天罡這會兒終於笑不出來,皺着眉頭繞着那兩頭垂頭耷腦的病驢轉了兩圈,然後喃喃自語道:“怎麼可能呢?不可能呀……我昨兒明明算過的,這兩頭驢跟我們師徒的八字很和呀,怎麼今天就變成這樣了呢?”
永寧聽着袁天罡的唸叨,氣得直想吐血。買驢難道不是該看看牙口年歲,是不是身體健康嗎?怎麼到了袁天罡這兒就成了合八字了?這傢伙是不是有點走火入魔了?相驢看八字?他瘋了嗎?
“師傅大人,有您唸叨這兩頭病驢的工夫,您還是想想咱們倆怎麼趕路吧這要走過去可是還有幾十裡呢,您看咱們是借匹馬呢?還是搭誰家的車?”永寧衝着袁天罡翻了個白眼兒,然後眯着眼朝路過的隊伍打量,希望能遇上相熟的人家,搭乘一段。
誰知人家袁天罡根本不把趕路這點小事放在心上,斜眼瞟了永寧一眼,然後擺了個標準的神棍POSS站在病驢旁邊,不過半盞茶的工夫,就有一位吏部的司官過來相請……
永寧安靜地坐在袁天罡身邊,聽着他跟那位徐姓的司官瞎白話,說什麼他的驢是好驢,是爲了成就他跟這姓徐的司官認識才會突發急病,然後一串串的神棍用語下來,等到了驪山行營,明明是他們師徒搭了人家的車,該領人家的情,結果反倒是人家千恩萬謝,奉上厚禮後,恭送他們師徒進了住所。
“徒兒呀,怎麼樣?師傅有本事吧?”袁天罡擺弄着那徐姓司官送的的一方玉壁,得意洋洋地看向了永寧。
永寧撇了撇嘴,說道:“師傅一向是有本事的,這不用別人說,更不用您自誇,徒兒也是明白的……徒兒要先下去梳洗一翻,就不打擾您打理俗物了……”說完,她便拎着她自己的小包袱,徑自回了自己房間。
因爲永寧和袁天罡是皇帝特別點召的人,而且他們師徒是出家人,倒也沒有另行安排住所,而是被皇帝安排在了行宮的一角,一幢小小的精舍。住處雖不大,卻五臟俱全,這邊服侍的人也同樣是那些宮女和太監。
永寧進了自己房間,就見洗瀨用的熱水都已經有人給安排好了,還有兩個宮女在屋內侍候。而且屋裡的擺設用具什麼的也像是精心安排過的,不由得微微一笑,然後便放下行李,由那兩個宮女服侍着梳洗。
永寧梳洗起來極快,她猜想高陽公主應該很快就會派人過來約她會面的,那幾位能忍住沒過來看她騎驢,估計多還是身不由己,聽說近來皇后依舊很熱衷於把晉王和晉陽公主拘在自己身邊,而高陽公主則是經常性的被晉陽公主給拖住陪同。這會兒到了行營,估計她們都能放會兒風,那約她見面便是想當然的事情了。
等永寧梳洗好了之後,就聽外面有個小太監傳話,說是外面有人求見永寧。永寧隨着傳話的小太監來到了待客的小花廳,卻見袁天罡正坐在那裡喝茶,而兩個宮女裝扮的年輕女子正背對着門口站在那裡。
“師傅”永寧一進來便先與袁天罡見禮,私下相處她素來言行無忌,但只要在人前,她對袁天罡素來尊重。
“嗯徒兒啊,這兩名宮娥說是替晉王來送請柬的……”袁天罡的臉色明顯不豫,眼底似乎蘊藏着怒氣。
永寧有些不解地看了袁天罡一眼,不明白他究竟在生什麼氣,她也同樣疑惑,李治好端端的送的哪門子請柬給她?她疑惑地眼神看向了那兩個宮女。
“見過寧真小娘子”那兩個宮女見永寧過來,連忙見禮,然後其中一個年紀稍長的宮女雙手遞過了一張燙金的貼子,說道:“晉王殿下今晚於漪蘭殿設宴,萬望寧真小娘子能準時赴宴。”
永寧面色平靜地接過了那份請柬,並沒有打開翻看,只是隨手放在了一旁的几案上,說了聲知道,便擺出了一副送客的樣子。那兩個宮女也是有眼色的,從容告退。
“師傅,您怎麼了?徒兒怎麼覺得您氣息不正?”永寧急着趕那兩個宮女出去,便是覺察出袁天罡身上散發出的“氣”有些晦澀,就像傳說中的走火入魔了一樣。
袁天罡卻只是搖了搖頭,然後閉目養神了片刻,才苦笑着說道:“沒想到呀……爲師是真的沒想到,居然被佛門藉機而入了……”
永寧挑了挑眉,覺得袁天罡這會兒要說的,似乎是什麼不得了的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