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福門外這家不怎麼起眼兒的酒樓乃宮中幾位極有背景的太監所開,想要進去喝酒需要專人引薦。在赴宴之前,把自己需要求公公們辦的事情,寫清楚了交給中間人。酒店的東家便會根據事情的難易程度明碼標價。因此,你並不需要跟辦事的人碰面兒,只要人家肯允許你去擺酒,事情就成功了一半兒。飯後再將“酒席錢”如數交給掌櫃,便可以回家聽信兒了!所託的事情,半個月之內,必有結果!
居然會有這種事情!
王洵自詡在京師裡混了十好幾年,居然連這樣一家酒樓都不清楚!當聽賈昌透漏完那頓飯的玄機之後,他慚愧得差點沒找個地縫鑽進去。因此也顧不上探究這些話的真僞,跟對方告了別,低頭耷拉腦袋就回家“聽信兒”去了。
也沒讓他等太久,第二天剛過了正午,王洵正在臥房裡跟侍妾紫蘿一道收拾自己去軍營時的行裝,小廝王祥急匆匆地跑進了後宅,隔着老遠,便衝窗子喊道:“小侯爺,小侯爺,大喜事,大喜事,出來了,宇文公子出來了!”
“誰......?”王洵差點沒反應過來,推開窗子,衝着外邊喊道:“走到近前來說,到底是誰出來了?”
“宇文公子,宇文至!”小廝王祥看了看站在門口花廊下做針線的兩個侍女,輕輕吐了下舌頭,“小的不是故意要打擾小侯爺。是宇文公子被從大牢裡放出來了。人給折騰得,那叫一個慘啊!剛剛在前面敲門兒,差點被王福他們當叫花子給打出去!”
“少廢話,他現在在哪?”王洵心裡登時涌過一陣狂喜,手用力一按,直接從窗口跳了出來,“快,快帶我去見他!”
“王福他們怕他把一身晦氣帶進門,先拉着他去西跨院洗澡換衣服去了。雲姨命人煮了肉粥和紅棗湯,一會兒讓去前院的會客廳吃!”
“那我去會客廳見他!你找幾件我沒穿過的衣服,先給子達送過去。順便再通知王吉,讓他騎着快馬出去,給秦家哥倆,小張探花,還有馬方那邊,一併報個喜!”王洵想了想,覺得雲姨的安排也合情合理,推了王祥一把,擡腿走向會客廳。
“唉,唉!”王祥連聲答應着,擡腿又往供貴客歇息的西跨院跑。一邊跑,還一邊念念不忘地嘟囔道:“這回誰都不用再擔心了,萬年縣既然肯放他出來,就沒有,.......”
王洵笑了笑,不理睬下人們的多嘴。這些天雖然自己沒受到什麼波及,但自從孫捕頭來過之後,全家上下手裡都捏着一把汗。如今終於雨過天晴了,大夥因爲高興稍微張狂些也沒必要追究。
不多時,宇文至梳洗完畢被僕人們領回。一進客廳門,看到王洵,立刻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咧着嘴巴哭道,“二哥,二哥,我以爲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
王洵心裡邊,其實一直爲宇文至當初背了自己惹下這麼大的事情而鬱悶着,本想借着重新見面的機會,狠狠收拾對方一番。聽了這句話,心登時一軟,搶上前數步,雙手拉住宇文至的胳膊,用力扯起,“你,你總算出來了。今後可改了吧?別再讓大夥爲你擔心!”
“我知道錯了,知道錯了!”宇文至拉住王洵的手,鼻涕眼淚一起往下淌,“我也是一時糊塗,纔想去抱楊家的粗腿。我以後再也不犯傻了,二哥你千萬不要惱我!”
“這麼多年的兄弟了,我怎麼會真的惱你!”王洵幽幽嘆了口氣,低聲說道。最近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可以說讓他對自己和身外的世界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從某種程度上而言,不完全是壞事,至少內心深處已經不像先前一般懵懵懂懂。
“多虧了二哥了。我在大牢裡邊,一直咬着牙挺。就是相信二哥不會怪我。二哥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救我出來。二哥,您放心,無論花了多少錢,我將來肯定一文不差還你!”宇文至抽回一隻手去抹了把鼻涕,斷斷續續地說道。
“誰稀罕你的錢!”王洵將對方的另外一隻手也丟開,大聲說道。“留着那兩個臭銅給自己買棺材吧。下次遇到麻煩,千萬別再來煩我!”
“二哥.......”宇文至愣了一下,瞪着淚眼看向王洵。旋即,他意識到自己又犯錯了,擡起手,狠狠給了自己一個大嘴巴,“看我這德行。就知道一個錢。二哥,我不提錢了。你對我的好處,我一輩子記在心裡!”
“你別再讓挖坑騙我往下跳就行了!”王洵掃了他一眼,哭笑不得。宇文至壓根兒就是個無賴,自己根本不能跟他一般見識。“趕緊過來坐吧。先喘口氣兒。雲姨命人熬了肉粥和紅棗湯,馬上就能端過來!”
“謝謝雲姨,謝謝二哥!”宇文至訕笑着擦了把臉,拖拖拉拉地走到桌案前。“餓死我了,在裡邊,天天吃糠窩頭,還不管飽。我喂狗的東西都比那強!”
他身材遠比王洵矮,在監獄裡又折騰掉了膘,穿着對方的衣服,就像梨園裡專門裝扮來逗人發笑的丑角。王洵替他理了理衣領,笑着說道:“我家沒有太小的衣服,這幾件你先對付着穿。已經讓人出去錦繡軒給你買新的了,估計待會兒就能送過來。”
“嘿嘿,謝謝二哥!”宇文至咧嘴傻笑。“其實這身挺好的,天竺棉的呢,貼在身上很軟乎。我拿回去,找人改改,也就能穿了!”
王洵笑着搖頭,看了看宇文至的臉色,低聲問道:“回過家了?你哥讓你進門麼?”
“別提那廝!”宇文至沮喪地一甩袖子,倒不見得有多惱怒,“他奶奶的,以爲我進去了,就好欺負。把宅院,田產全霸佔了。可他就沒想到,賬本和房契、地契,我都找個專門藏了起來。這幾天我先緩口氣,等有了精神,再慢慢跟他算總賬!”
“能好聚好散,就好聚好散吧!畢竟他是你親哥哥!”王洵輕輕嘆了口氣,低聲勸道。
“問題是,他從來沒拿我當兄弟!”宇文至眼中瞬間閃過一絲陰狠,咬着牙說道。“要不是二哥你救我,我死在大牢裡,他纔開心。不提他,早晚我會讓他知道什麼叫後悔!”
王洵自己沒兄弟姐妹,所以也體會不到親生兄弟爭奪家產時那種怨恨。見宇文至恨成這個樣子,也不好再勸。笑了笑,低聲道:“你那兩個小妾,都被馬方藏在平康里了。你小子,倒是有福。她們兩個寧願流落街頭,也不肯背叛你!”
“真的?”宇文至喜出望外,“沒想到還有人會等着我。我還沒來得及去平康里呢?從宇文家門口離開,立刻就奔你這來了!馬方這小子,他也真會挑地方!”
“爲了你的事情,他被他父親差點打折了腿!”王洵笑了笑,低聲說道。
宇文至的臉色瞬間又變了變,帶着點哀傷,又帶着幾分滿足。“讓他遭罪了。我這輩子忘不了他。二哥,我這回在監獄裡,把很多事情都想明白了。關鍵時刻,除了有權有勢外,你還得有一夥鐵桿兄弟。否則.......”
王洵又笑了笑,懶得搭腔。宇文至剛剛從大牢裡出來,又經歷了親哥哥的背叛,以現在的心態,說出來的話肯定毫無理性可言。還不如由着他去,發泄完了,也就忘了。
兄弟兩個隨便又閒扯了幾句,僕人便將新煮的肉粥端了進來。宇文至聞見肉味,兩眼立刻發直,也不用筷子和勺子,直接端起碗,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僕人們忍住笑意給他添了一碗,宇文至又是“咕咚咕咚”兩大口,將整碗粥喝了個乾乾淨淨。不待僕人伺候,伸手便去搶勺子。王洵見狀,趕緊一把拉住了他,“腸子餓細了,千萬別吃得太急。你先緩緩,喝碗紅棗湯,去去晦氣再說!”
“噢!”宇文至傻傻地回過頭,手裡死死攥着一個空碗。半晌之後,才確信對方不是不肯給自己飯吃。抽了抽鼻子,沙啞着嗓子說道:“二哥,我聽你的。你不會害我!”說罷,搶過盛滿紅棗湯的小碗,咕咚咕咚又喝了個底朝天。
“你可真是餓急了!”王洵笑了笑,低聲嘆氣。“國用和國禎可能一會兒就趕過來,馬方能不能來我不知道。爲了你的事情,雷大哥受了傷,如今現在正躺在驛館裡,所以張巡大概來不了了。晚一些時候我帶你去登門拜謝他們。這幾天你就住在我家,我可以命人把你的兩個侍妾也接過來住。等風波平息了,咱們再給你重新去買宅院!”
“不用,不用!”宇文至放下紅棗湯,連連擺手。“我就去平康里的妓院住,挺好。”
“你.......”王洵又是爲之氣沮。爲了賺昧心錢,宇文至開妓院也就算了。如今還要親自住進去,被外人看見,他們宇文家祖宗的臉該往哪擱?
不用問,宇文至就猜到王洵想說什麼。撇了撇嘴,笑着道:“沒事,二哥不用擔心。丟也是丟我自己的人。宇文家,如今跟我還有任何關係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