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第一次被丈夫在外人面前教訓,襄郡夫人被嚇了一大跳,旋即,惱羞成怒,一把揪住丈夫的鬍子,連踢帶打,“我把你個沒良心的王八蛋,若不是老孃豁出臉皮去求大將軍救你,你早被賣妓院裡做烏龜了。還想去投靠安祿山,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家長什麼德行。滿朝的尚書、侍郎都多的沒處擱了,哪有地方給你站?!”
轉過頭,她又迅速換上一幅謙卑的笑臉,衝着王洵低聲懇求:“大將軍別跟他一般見識。他素來膽子小,剛纔被嚇得糊塗了,一時口不擇言.......”
一句話還沒等說完,已經被回過神來的長鬍子官員低聲打斷,“大將軍,他怎麼會是大將軍?你瞎了眼睛,分明只是一個從七品旅率......”
“閉上你的狗嘴!”襄郡夫人用一聲斷喝制止了丈夫,然後繼續向王洵說軟話。“大將軍您別搭理他。這貨向來有眼無珠。否則也不至於在六品官位上混了半輩子。救命之恩,我們一家無以爲報,您老人家今後到哪裡,我們一家就......”
“你們趕緊走吧。到哪裡隨便!千萬別跟着我!”王洵是徹底拿這對神仙夫妻沒半辦法了,本來想叮囑的話也懶得再說,撥轉戰馬,掉頭便走。只留下襄郡夫人在身後對着其丈夫大發雷霆,“你個殺千刀的蠢貨。大將軍有要事在身,當然得掩飾行跡!又何必跟你這不入流的芝麻官說清楚。蠢貨,老孃當年真是瞎了眼睛,纔會嫁給了你!”
“他真的是大將軍?!這麼年青的大將軍,我怎麼沒聽說過?”長鬍子官員還不相信,望着王洵的背影低聲嘟囔。猛然間,他想起近兩年同僚們閒談時經常提起的一位,渾濁的眼神立刻開始發亮,“我知道了,安西採訪使,他是懷化大將軍,安西採訪使,大宛都督,王洵王明允。他,他這個節骨眼兒上,怎麼會來京師?不行,我得把這個消息告知邊大人。說不定邊大人念在我報信及時的份上,還能.......”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後半句話幾乎弱不可聞。卻還是被站在旁邊的襄郡夫人聽見了,揪住鬍子,又是劈頭蓋臉一頓狠揍,“蠢貨,說你是頭蠢豬,簡直是對豬的侮辱。人家這個節骨眼上敢潛回京師,自然跟邊老太監商量投效新朝的事情。他現在手裡要兵有兵,要將有將,還愁不封公封侯麼?你現在回去揭發他,豈不是上趕着給邊老太監做人情?只要把你的腦袋瓜子往下一砍,人家兩個立刻前嫌盡釋,推心置腹!”
“嘶!”長鬍子官員捂着臉上的血道道直吸冷氣,不是爲了痛,而是爲了妻子所描述的場景,“那,那你說,我該怎麼辦?皇上走時不肯通知我,新朝裡又找不到合適地方.......”
“蠢貨,真是蠢得沒邊的蠢貨!”襄郡夫人怒自家丈夫不爭氣,伸出塗着豆蔻的胖手指狠狠戳其腦門,“剛纔老孃明明可以跟大將軍搭上關係的,還不是被你給攪黃了?!他現在炙手可熱,如果你能跟他搭上關係,做一個幕僚,還愁不跟着一道飛黃騰達?!”
“可現在他已經走了啊!”長鬍子官員懊惱得連連跺腳。他的仕途一直不太順利,官場中的見識還算有的。安祿山進入長安之後,正急需一批有名氣的舊朝臣子來投靠,以便彰顯其自家深得人心。而王洵這個節骨眼上前來接洽“投靠”事宜,恰恰如雪中送炭。可以預見,在未來的大燕國中,王洵的地位絲毫不會亞於哥舒翰,甚至比後者還要高出半頭!
對錯失搭順風船良機,襄郡夫人也極其懊惱。擡起繡花鞋,照着丈夫的大腿狠狠地又踢了幾大腳。正發泄間,眼角的餘光看到自家兩個女兒,眼睛一轉,突然又計上心頭,“我跟你這蠢貨商量個事兒。咱家兩個女兒也算容貌出衆。那王大將軍又是個出了名的急色。當年他爲了一個歌妓,竟然敢跟全長安的勳貴做對。如果咱們以逃難不便的名義,把女兒們交給他照顧......”
“這.......”長鬍子官員嘴巴上很是猶豫,臉上的笑容卻徹底出賣了他的真實想法,“這,能成?他那麼寵愛那個歌妓,不惜被千夫所指。咱家的女兒們嫁過去,豈不是要受氣?不過,有家族在背後撐腰,想必那歌妓也不敢做得太過分......”
轉眼間,夫妻二人已經在滿地的屍體旁達成了一致,就等着將女兒送上門去伺候枕蓆。擡起頭,卻已經看不見王洵的身影,急得跳着腳相互抱怨,“都怪你,淨瞎耽誤功夫!這下好了,人都找不着了,還說什麼親!”
“你自己眼睛不是喘氣的麼,連大活人都能看丟?!”
正欲擼胳膊挽袖子再大戰三百回合,旁邊的長女實在看不下去了,站起身來,低聲提醒,“他,他好像奔城門口去了,後邊還跟着一隊馬車......”
“你怎麼不早說!”襄郡夫人白了女兒一眼,踮起腳尖來朝城門方向眺望。目光穿過亂哄哄的人羣,果然找到了王洵那堅實的背影。“這小色鬼,真的只要見到就不放過。公孫大娘和她身邊那幾位都是賣笑爲生的殘花敗柳,他居然全都要帶在身邊!傻愣着幹什麼,趕緊把馬車扶起來,咱們這就去追.......”
王洵可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給惦記上了。他之所以要求公孫大娘跟自己走一道,完全出於對路上治安的不放心。以他個人今日所見的情況,幾個弱女子如果繼續向西逃,恐怕還沒走到通往咸陽的岔路口,就會被蜂擁而至的流氓地痞們給瓜分乾淨。
經歷了剛纔一戰,公孫大娘也知道憑藉自己的個人勇武,保護不了這麼多姐妹。所以王洵剛開了個頭,她立刻表態同意。兩支隊伍合成一隊,逆着逃難的人流直奔城門。連威脅帶懇求擠了好半晌,也沒能擠出一條進城的通道來。
在城外多耽擱一瞬,白荇芷等人就要多面臨一分風險。王洵急得兩眼冒火,把心一橫,從馬鞍後扯下馮小太監的印信,高高地舉過了頭頂,“飛龍禁衛回城向邊令誠大人繳令。閒雜人等趕緊讓路。否則,軍法從事!”
“飛龍禁衛回城向邊大人繳令。閒雜人等讓路!”万俟玉薤等人也扯開嗓子,大聲叫喊。
堵在城門外的市井無賴和趁火打劫的百姓們聞聽“邊令誠”三個字,立刻扭頭觀望。再看到王洵等人手中血淋淋的橫刀,本能地就向道路兩邊避讓。人羣中卻有十數個臉上帶着刀疤的外鄉人不肯相信王洵所言,互相看了看,齊聲喊道:“邊令誠又怎麼了,皇上都跑了,他還能把我等怎麼樣?大夥別理睬他,咱們繼續發財!”
“哪個說的,有本事你再說一遍?!”既然已經冒了邊老太監之名,王洵索性蠻橫到底,“耽誤了大燕皇帝陛下的事情,你等擔待得起麼?想死就站出來,老子這就成全你!”
邊令誠已經準備向安祿山獻城一事,已經嚷嚷得人盡皆知。幾個叛軍的細作有膽子煽動地痞們趁火打劫,卻沒膽子耽誤自家的軍務。聽王洵說得兇橫,氣焰立刻就矮了三分。向人羣中縮了縮,笑着說道:“好叫這位弟兄知曉,咱們也是奉了上命在此攔截出城官民的!如果你確實有要事需進城,不妨......”
話音未落,就聽見城門裡邊有人大聲喊道:“閃開,閃開,奉崔鎮守之命維持秩序。正門進,側門出,誰也不準在門口停留。”
緊跟着,是一陣刺耳的皮鞭聲響。堵在門口無賴們措手不及,被幾百名衝出來的差役,打得抱頭鼠竄。
“誰叫你們清理城門的!”人羣中的叛軍細作見狀,顧不得再跟王洵較勁兒,一個個從懷裡掏出信物,擎在手裡,衝着城門口的差役們大罵。“放走了陛下需要的人,你等有幾個腦袋被砍?誰下的令,誰帶的隊,給老子站出來!”
“幾位大人,幾位大人,請讓讓,請讓讓。小的也是奉了上命,不敢隨便耽擱!”帶隊的差役頭目孫仁宇懶洋洋地站出來,衝着細作們輕輕拱手,“是前朝京兆尹,如今的大燕國長安鎮撫使崔光遠,崔大人下的令,讓小的帶人清理城門,整肅城內治安。幾位大人若是不信,儘管進城去找他。他老人家眼下就在京兆尹衙門坐鎮,威懾趁火打劫的宵小!”
“不準放人出入,否則,必然拿你試問!”幾名細作不顧身份暴露,大聲衝孫仁宇威脅。
孫仁宇當年就是塊滾刀肉,在長安城這個大油鍋炸了幾年,更是油得外焦裡嫩,衝着一衆細作拱拱手,繼續懶洋洋的迴應:“大人您別嚇唬小人。小人可真擔待不起。可您得體諒小人的難處,崔光遠大人是小人的頂頭上司,也是大燕國皇帝陛下剛剛加封的鎮撫使,負責掌控這裡的一切。您趕緊裡邊請,讓他改變命令。趕緊着,他就在京兆尹衙門。弟兄們,把堵門的馬車都給我推開,誰敢在城門口二十丈內惹事兒,儘管拿傢伙招呼!”
“是了,孫頭兒!”差役們眼裡只有孫仁宇這頂頭上司,答應一聲,立刻動手清除城門附近的障礙物。順帶着從身後推過來幾具上了弦的弩車,示威般擺在街道的兩側。
即便以王洵現在的身手,也不敢於如此近的距離上招惹弩車。更何況幾名叛軍的普通細作。這夥人知道繼續跟孫仁宇糾纏下去,也得不到什麼結果。恨恨地跺了跺腳,分出一半兒人手跑進城去找崔光遠理論。另外一半兒人手退到了距離城門二十丈以外,重新糾集地痞無賴們佈置哨卡。
身份暴露之後,再想煽動亂民們追隨,就不像先前那般容易了。除卻幾十名膽大包天,並且利慾薰心的傢伙,其餘地痞無賴紛紛躲出老遠。大夥想趁亂撈一票不假,大夥心中對朝廷有恨不假,卻不意味着大夥願意跟叛軍同流合污。萬一哪天朝廷的人馬再打回來,趁火打劫的罪行未必認真追究,替叛軍爲虎作倀,卻肯定要被砍掉腦袋!
趁着來之不易的通暢,王洵帶人策馬進城。城門口與孫仁宇目光交匯,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震驚之色。“我過來接自己的家人,不想惹任何麻煩!”唯恐孫仁宇發難,王洵將染滿了鮮血的刀鋒晃了晃,低聲威脅。
“原來是表弟,你不是在,在飛龍禁衛中發財麼?怎麼出城去了?”孫仁宇見王洵臉色不善,唯恐對方誤解,拱了拱手,滿臉誠摯的說道。
一句表弟,立刻讓王洵想起了當年的胡鬧。將刀刃向旁邊挪了挪,低聲道:“煩勞表哥掛念了,我是奉了上頭的命令出去公幹的。此刻惦記着家人,所以回來看看。我不在時,家裡人還都好吧?!”
“家裡那邊應該還行。不過你得趕緊着。眼下城內亂得很,連皇宮都被人給搶了!”孫仁宇側開身,儘量遠離危險。“如果接人出城的話,記得走城北。那邊有條路通往鄉下,眼下走的人還不多!”
“多謝表哥提醒!”見慣了劉郎中和襄郡夫人那種市儈嘴臉,亂世當中忽然遇到一個真心對待自己的人,王洵心裡登時覺得暖暖的,一邊走,一邊笑着衝對方拱手,“表哥不去鄉下看看麼?我在那邊還有些鋪子,可以分表哥幾間!”
“嗨!”孫仁宇笑着搖頭,“你表哥我就是勞碌命,可住不起鄉下!況且話說回來了,哪朝哪代,還不需要用幾個衙役跑腿兒?你趕緊吧,別讓姨娘等得着急!弟兄們,把傢伙都給老子掏出來,有敢在城門口撒野的,直接砍了扔溝裡去喂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