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封建時代,出兵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並且出兵和調動軍隊,更是兩碼事。後者的難度,要直線下降。
所以方重勇這次選擇的策略,是先開拔,再到壽春整軍,同時等輜重到位。這樣便可以節省很多等待的時間。
在樞密院內一直商議到入夜,總算是敲定了各種細節。方重勇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汴州府衙書房,只覺得身體都要累散架了。
“考生們都走了?”
看到張光晟在值守,方重勇漫不經心的詢問道。
張光晟欲言又止,不過還是低聲說道:“都回去了,他們等了許久才離開,似乎都有些遺憾。”
遺憾那是一定的。
之前沒面試,那麼幾乎可以確定,以後也沒有機會再面試了。
方重勇明日便要掛帥出征,先動身,再走朝廷的程序,以搶時間爲第一原則。
至於面試什麼的,等以後吧,如果方重勇這個大忙人還記得這件事的話。
反正不影響這些考生明面上的官職,但對未來的前途,卻影響巨大。以後想獲得“越級提拔”,很難很難。
不得不說,世間的公平確實是相對的。哪怕排隊的先後,也會影響命運。
時運不濟這個成語,經常有人用,嗯,不是世人在無病呻吟。
“以後再說吧,江南民變如火,等本帥帶兵到那邊的時候,只怕賊軍二十萬人也是有的。”
方重勇長嘆一聲,要改天換地,這些事情就是必須要去承擔的壓力,無法逃避,也無法找人替代。
“官家,李光弼就在壽春,何不讓他帶兵平叛?
汴州這邊,您也走不開啊。”
張光晟有些迷惑不解的問道。
“這些事情,是不能讓他人代勞的。”
方重勇搖搖頭說道,態度非常堅決。
張光晟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沒有追問。
其實他也隱約猜到,如果讓李光弼帶兵南下平叛,最終平叛成功。那麼現在的朝廷還能不能控制得住這位驍勇善戰的將軍,以及他麾下那些丘八,就很難說了。
最起碼,方重勇要給李光弼分權,如此一來,便會影響大局。
由此可見,每一個領袖,都必須得有堅強的意志。否則,他就承擔不起重擔。
要麼被壓垮,要麼被可以承擔衆人的屬下挑起擔子,自己大權旁落。
權力的競爭,非常激烈;權力的遊戲,也非常殘酷。
張光晟心中暗想,隨即感覺慶幸:他始終都不是那塊料,這樣的遊戲,只有方重勇這樣的人才玩得轉。
然而,正當方重勇準備讓張光晟去休息的時候。門外守候的大聰明,忽然敲響書房門詢問道:“官家,有個叫元載的人求見,說是有要事找您。”
元載?今天沒有面試的那個考生?
他來做什麼?
方重勇有些困惑,不過還是對大聰明吩咐道:“帶他進來吧。”
不一會,元載被帶進了書房,他身後,還跟着一個穿着淺綠色輕紗舞裙的妙齡少女。
此女那纖腰盈盈不堪一握,讓人感覺摸一下就會斷掉一樣。雙腿又特別修長,令人一見難忘。
只不過面容看起來美則美矣,卻又顯得比較稚嫩,五官明顯是沒有完全長開,說是她只有十四五歲也不甚稀奇。
這是一個非常出色的美人坯子,應該是自幼便學習舞蹈,以至於舞蹈影響了身材。
假以時日,定然美豔不可方物。
“既然有事求見,你怎麼還帶個舞女隨行呢?”
方重勇似笑非笑的看着元載詢問道。
“此女名叫薛瑤英,自幼喜歡詩賦。聽聞方大帥精通文學,她想拜大帥爲師,侍奉左右,紅袖添香。
還請大帥能接納她,時常指點一二即可。”
元載面帶笑容說道,心卻是在滴血。
此女他養了三年,只等成年後留在身邊享用的。這可是他精挑細選,好不容易纔弄到的舞姬啊!
不僅身材妖嬈,而且還“自帶體香”,屬於不可多得的美女極品!
薛瑤英的母親趙娟,曾是岐王寵愛的小妾。後來離婚改嫁給丈夫薛氏爲妻,生下女兒瑤英。趙氏從小就拿香料喂薛瑤英吃。
後者因爲一直吃香料,因此身體能自然散發香氣。
元載也是因緣際遇,纔有機會將其收入囊中,一直當親女兒一般的養着。
當然了,爲了前途和命運,爲了權勢,這種程度的犧牲,還是值得的。
說穿了,不過是個舞姬罷了。
元載可不是個被女人迷花眼的蠢貨!
“你這個人,有點意思。”
方重勇微微一笑,對張光晟說道:“將薛娘子帶到本官的臥房裡,等會本官要指導她學習詩賦。”
“喏,屬下告退。”
張光晟面色尷尬的,帶着薛瑤英離開了書房。
方重勇讓元載坐下,和自己隔着一張桌案面對面。
“說吧,這麼晚來此,定然是有事情吧?”
方重勇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在下,在下是來求官的。”
元載終於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你倒是說說看,你能幫本官做什麼呢?
畢竟,你是考上進士的人,終究會做官的。
現在來求官,想更進一步,也要有相應的本事才行。”
方重勇眯着眼睛詢問道。
“宰相不嫌大,刺史不嫌小,鄙人絕對不會讓官家覺得吃虧了。”
元載面色淡然說道。
方重勇不動聲色的點點頭,他一向覺得,肯送女的人,那絕對是有誠意的。
“有自信是好事,那本官先考考你。”
方重勇盤起腿,雙目直視元載詢問道:“如今江東大亂,盜匪四起,本帥若是要平叛,怎樣用最快的速度,讓江東安定下來?”
“官家是求上策,還是求中策,還是求下策?”
元載面帶微笑,慢悠悠的詢問道。他從進來到現在,臉上幾乎都是掛着笑容。
“下策如何?”
方重勇面色平靜詢問道,看上去似乎並不是很關注,只是那種“姑且一聽”的表情。
“所謂下策,便是官家立刻親自掛帥去平叛。此舉勞神費力不說,還很可能按下葫蘆浮起瓢。
即便打贏了,也得防着坐鎮揚州的李琦背叛,實在是得不償失。”
元載的下策,就是方重勇現在準備實施的計劃。元載就毫不客氣的指出了此策的風險:出兵太早,容易被人當槍使。
“那中策如何?”
方重勇又問。
“所謂中策,便是謀取江東爲輔,謀取淮南爲主。
官家屯兵壽春,日日操練不息,枕戈待旦,甚至還可以派一些遊騎去騷擾賊軍。
但是必須要坐視揚州被賊軍攻打圍困,絕對不能貿然出兵救援。
到時候李琦必定不做他想,一心只想投靠。
待雙方力竭之時,官家再帶兵一鼓作氣,先解揚州之圍,再率部打過長江。
到時候無論如何,起碼淮南已經拿到,江北之地,已盡入官家之手。”
元載說出了他認爲的中策。
簡單來說,就是所謂的“援而不救”,一直在李琦身旁敲邊鼓,吶喊助威,就是不去揚州解圍。
等兩邊的氣力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再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現在揚州。
一口氣把兩方都收拾了。
不得不說,好與不好另說,這計謀確實是夠歹毒的。
“上策如何?”
方重勇頓時來了興趣。元載這廝果然有兩把刷子,起碼不說廢話。
“派些精幹士卒,混進賊軍之中。
讓他們去江東各地鼓譟造反,讓火燒得更旺一些。
人越多,糧草就越是不夠,這些人就越發要跟本地大戶起衝突。
讓他們瘋狂起來,互相攻伐,越亂越好。
如此,賊軍勢頭必定如星火燎原一般不可阻擋。
可是,這些賊軍頭目原本只是田舍郎而已,不懂發展生產。軍隊太多,供養軍隊的糧秣輜重勢必不夠,缺糧的問題就無法解決。
所以兵越多,反倒是垮得越快。
到時候,王師再如同神兵天降,渡江剿匪。定然會受到當地大戶們的熱烈歡迎。
有本地人作爲內應,破敵就不難了。
然後,官家先殺賊軍首領以安民心,再殺土豪劣紳以平民憤。
以無主之地,分給失去田產的百姓。則江東大定,官家一呼百應也。”
元載一臉正色的對方重勇叉手行禮說道。
至於揚州如何,元載沒說,似乎也不必要說。因爲江東的反叛發展得如同星火燎原,李琦嚇都要嚇死,哪裡敢去跟方重勇講條件。
只怕不等方重勇開口,這位親王就會主動請求,來汴州“養老”。
不得不說,元載的計策,除了自己不當人,也不把別人當人外,確實好用。
其實元載的毒計說簡單也是真簡單。
農民起義的領袖,大部分都缺乏對應的統帥能力,而且不懂得發展生產的重要性,常常都是流寇作風。
吃光一地,就轉戰另外一地,如同滾雪球一般,人越來越多,後勤壓力也越來越大。
到後期,這些“義軍”的隊伍,戰鬥力不是越來越強,而是越來越弱!
甚至連士兵吃飯都成問題。
而這個時候,本地大戶,已經控制不住他們親手放出來的“惡魔”了。就算是“義軍”的首領,也沒法做到如臂指使,都是下面的小頭目開始自行其是了。
殺誰不殺誰,搶誰不搶誰,“義軍老大”們說了都不算。
本地大戶與這些“義軍”會徹底撕破臉。
等他們鬧夠了,方重勇的機會不就來了嗎?
“方某之上策,便是你之下策。
但你可知本官爲何不用你的上策麼?”
方重勇沉聲問道。
“請官家解惑。”
元載面色平靜說道,他一直很自信,之前都是面帶微笑,直到這一刻才嚴肅起來。
“若是依你之計,江東必定生靈塗炭,一路皆哭。”
方重勇長嘆一聲說道。
“官家,江東的土地,只有變成無主之地,那纔是朝廷的地,纔是官家的地。
否則,那些就是當地大戶的地,就是那些地主的地,就是那些豪強的地。
官家心軟不殺人確實不錯,但那些本該死於民亂的人,並不知道自己會死。他們亦是不會感激官家,只會覺得官家這個外人突然闖入江南,要奪他們的田產去平息民憤,令人不快。
到時候他們不但不會配合官家,反而會成爲賊軍的眼線,甚至後備軍。
只怕,那時候躲過賊軍一刀的人,也躲不過官家的一刀,到頭來什麼也沒有改變。
何去何從,還請官家三思。
元某現在只是一介進士,尚未授官,也不是朝廷的人。
一切由官家定奪。”
“本官徵辟你爲諮議參軍,暫無品級,隨軍南下壽春。”
方重勇看着元載沉聲說道。
“謝官家!謝官家!”
元載激動的跪下,給方重勇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直到這一刻,他才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露出狂喜之色。
剛剛說了那麼多,不就是爲了能隨軍南下,立下戰功麼?現在得償所願,一時間元載覺得失去薛瑤英也不那麼難受了。
起碼,換回來的機會很難得。
元載千恩萬謝的走了,方重勇卻坐在桌案前,陷入沉思之中。
他想起了有句很出名的話,叫做:人民羣衆的眼睛是雪亮的,但人民羣衆,也是需要被現實的刺痛來教育的。
正如元載所說的,方重勇如果心急火燎的去平叛,江東百姓就會感激他麼?
其實並不會,最起碼效果遠遠不如元載的上策。
唯有當地已經亂得所有人都受不了,那麼強力干預,鑄造新秩序的人和勢力,纔會被當地所有人接受與擁戴。
哪怕後面一種情況,會比前者,多死不知道多少人。
換言之,江東死的人越多,亂象越多,就越是方便方重勇去摘桃子。
爲了贏得名聲,爲了贏得愛戴,去當一個說一套做一套的人渣?
還是頂着唾罵和排斥,不動聲色,把救人的事情給辦了?
方重勇其實並不是沒有元載的智慧,他只是做人的下限,比元載要高一些罷了。
如果按元載所說的辦,那麼這就是一次奠定“國本”的大機遇。贏了這一局,幾乎就是贏了大半個天下!
爲了權力,要去當人渣麼?
方重勇一時間,有些舉棋不定。思前想後,他將羅莎找來,將這些事的來龍去脈,都告知了對方。
不是說嚴莊等人沒有智慧,而是這些人,恐怕都會跟元載有同類的想法。
在權力面前,那些死去的百姓一如草芥,根本就翻不出什麼水花來。
“如果是你,會怎麼選?”
方重勇看着羅莎詢問道。
“阿郎不是說過的嘛,皇權貴族,以及他們的打手,不過是在將底層百姓們當做牛羊一般對待。毫無底線的剝削與壓榨。
既然如此,那麼爲了達到目的,他們也就不必將這些人當人看了,就一如過去的那些身居高位之人一樣。
只是這樣的話,阿郎要做的事情,便是你過去最討厭的事情,跟你書稿中批判諷刺的那些人沒有區別了。
阿郎心裡應該有答案不是麼?妾身看的那些書稿,本身就是阿郎寫的。”
羅莎慢條斯理的說道,輕輕握住方重勇的大手。
她想表達什麼意思雖然沒有明說,卻已經暗示了自己的意見。
那就是她並不希望方重勇成爲對方書稿中的那些人。最起碼,不應該明確知道會有什麼後果,還故意去做。
“你的腦子,好像被我給弄壞了。”
方重勇哈哈大笑道,揉了揉羅莎的頭髮,心中的猶疑已經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