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優勢在我
雲中城並非原名,事實上,在此雲中城以北約五百里,有一個自戰國起就有的“雲中城”,乃是趙武靈王在北方設立的第一道防線的核心節點。
而現在的雲中城,則是在北魏中期大名鼎鼎的都城平城基礎上,改建而成的。
泰常七年(公元422年)秋九月,北魏築平城外郭,週迴三十二里。
唐代的時候,建設了雲中城,加強了防禦,縮小了面積,捨去了很多大而無用的宮殿遺址。很多宮殿的石柱,在雲中城郊外矗立着,數百年屹立而不倒,彷彿訴說着當年的輝煌故事。
若是孝文帝不遷都洛陽,這裡還是北魏的都城,人文鼎盛不可言喻。
只可惜都是過往雲煙了。
在李良臣的陪同下,方重勇登上雲中城的城頭,俯瞰不遠處的北魏宮殿遺址,心中不由得產生滄海桑田,人生短暫之感。
從前,這裡叫做“平城”,平字帶有“居高臨下”之意,正因爲“不平”,所以纔要“平”一下。
暗含一個民族對其他民族的征服。
將來,這裡叫“大同”,順應天時地利人和,有“天下大同”之意,亦可以說是和而不同。
民族交流和解,乃是那時候的主旋律,人們終究還是要把目光放在未來。
“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方重勇忍不住一陣唏噓感慨,他身邊一衆丘八,卻是完全無感。
他們心中所想,不過是節帥讓我咬誰我咬誰,當兵吃糧而已。
“節帥,此番回紇人猛攻雲中城,並非是李軍使守備不利。
薛嵩放縱回紇騎兵途徑自己防區,既不攔截,也不預警。其人居心叵測,不可放縱,應立刻收而殺之。”
封常清對方重勇抱拳行禮說道,他的話頓時引起一陣共鳴。
就連李良臣都憤憤不平道:“末將一直在心中疑惑,回紇人是怎麼突進到雲中的,原來是薛嵩這龜孫縱敵長驅!節帥,有必要將薛嵩抓來,以正軍法啊!”
正在衆將點頭附和的時候,城下一名穿着大唐文官綠袍的人對着城頭大喊道:“方節帥可在城內?方節帥可在城內?”
原來是掛在城頭的那面帥旗,暴露了方重勇的位置。
“某便是方國忠,你是何人?”
隔得太遠,方重勇一時間沒認出來城下騎着馬的文官,到底是誰。
“某乃是顏相公幕僚令狐峘,請方節帥速速帶兵增援太原城。
河北叛軍皇甫惟明部將蔡希德,正率軍猛攻太原城。
顏相公在城內已經快頂不住了!救人如救火啊!”
一聽這話,城頭衆將皆大驚失色。方重勇連忙下令開小門,將令狐峘放進雲中城。
一見面,方重勇果然感覺很面熟,應該就是顏真卿身邊的幕僚。
而令狐峘一見方重勇,就如釋重負,感覺雙腿都在打顫,大腿內側因爲長時間騎馬磨得疼痛難忍,幾乎已經是站立不穩了。
他喘着粗氣叉手行禮道:“方節帥,顏相公聽說您去救援雲州後,連忙奔赴太原城,接管了原河東節度使,天兵軍軍使韓休琳的軍權。您大概還不知道,皇甫惟明發了檄文清君側,如今已經兵分兩路,分別進擊河東與河南,一路勢如破竹。
其中一路,已經從井陘入河東,打到太原城城下了!”
皇甫惟明果然反了!
方重勇環顧四周,發現麾下衆將都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薛嵩是皇甫惟明的親信,放回紇人長驅直入如雲州,情理之中。
皇甫惟明還請回紇人當外援壯聲勢,自然也就不必顧忌如今大唐與回紇的關係。
種種跡象表面,這位河北二鎮的節度使,已經徹底掀桌子,不在乎基哥怎麼想了。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緊密聯繫,環環相扣的。可以說皇甫惟明的所作所爲,並非是孤立事件。
“皇甫惟明的檄文,是以誰的名義發的?”
方重勇面色並不驚慌,沉聲問道。
“噢噢噢,檄文在此,是四位皇子連同皇甫惟明聯名發的。以榮王李琬爲首,還有延王李玢、濟王李環、義王李玼三人。”
令狐峘連忙從袖口掏出一張紙,遞給方重勇。
“好榮幸啊,沒想到上面居然還有我!”
方重勇看到檄文上說他這位衙內“因贓假位,輿金輦璧,輸貨權門,竊盜鼎司,傾覆重器”,頓時產生一種荒謬之感,忍不住嘖嘖嘖的彈了彈那張寫滿了檄文的紙。
因贓假位:憑藉行賄而竊取官位;
輿金輦璧,輸貨權門:車載金玉輸送給權貴抱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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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盜鼎司,傾覆重器:利用不正當手段得到官職後,利用職權顛覆國家。
林林總總,實在是讓人有點無力吐槽。
有沒有顛覆國家先不說,如今的權力地位,難道不是他方節帥一刀刀砍出來的?
皇甫惟明就算罵他強搶民女也比這個強啊!
“對了,顏相公爲什麼會在太原呢?”
方重勇忽然想起這一茬,疑惑問道。
令狐峘連忙解釋道:
“顏相公聽說回紇人攻雲中,就知道河北邊軍已經反叛了,不然回紇沒法突破重重防線來到雲州。
河東要害,唯有太原而已。
其他各地,在失去太原後都無法自持,所以顏相公擔心韓休琳從賊,星夜兼程趕往河東。剛入城還不到一日,蔡希德便領兵來攻了!”
聽完令狐峘的解釋,方重勇長出了一口氣。
天兵軍算是河東軍的精銳,兵力雄厚,太原城一時半會丟不了。
不過太原被圍,河東其他州縣的補給便無法送來了。比如雲州,都是以遊牧經濟爲主,產出雖然有馬匹,但僅從糧食上來說,根本不夠駐軍吃的,必須得定期從太原輸入。
失去了太原,雲州就沒有堅守的價值了。
相反,若是太原還在,收復雲州、忻州易如反掌。
方重勇也不得不承認,顏真卿是很有幾分戰略眼光的,行事也很果斷。
“李將軍,帶着你的人馬,我們一同去太原。”
方重勇對李良臣吩咐道。
“得令!”
他又環顧衆將,然後盯着田承嗣說道:
“你們也是,帶兵前往太原。
河北叛軍蔡希德部,不過是先頭部隊,想趁亂掠地而已。他們攻太原不成,知道碰到硬茬,一定會大軍蜂擁而至。天兵軍那點人馬,頂不住幾次攻城的!
朝廷的糧秣,最多也就從晉州(臨汾市)送到太原,更遠的地方就沒辦法了,守着其他城池,也只能被叛軍各個擊破。”
方重勇這番話,不是對何昌期他們說的。銀槍孝節軍的將領,也不會跟方重勇頂牛。
他就是在勸說田承嗣,帶兵跟着自己一起走。
不過這位年近五旬的老狐狸沒說話,面色淡然,似乎是在揣摩得失利弊。
看到田承嗣不上套,方重勇對封常清說道:“你拿着我的委任狀,去靈州找辛雲京,讓他去岢嵐軍駐地,接管岢嵐軍。反正他以前也在這裡當過軍使的。讓辛雲京上任後,帶着岢嵐軍去晉州,守臨汾城,確保太原糧道!”
“得令!”
封常清抱拳領命道。 這就是全面收縮了!
原本河東防區,太原是大後方,負責供給糧秣。
現在太原成了前線,從前的防區,已經不能適應河北叛亂的變化,必須要收縮防線,重新適應戰局了。
一聽到這個命令,田承嗣立馬服軟了。
他對方重勇抱拳行禮道:“末將聽從節帥調遣。”
田承嗣不得不收起心中的小心思。方重勇一眼便看出他騎牆的意圖,直接堵死了後路。
兵法有云:孤城不守。
沒有位於嵐州的岢嵐軍策應,朔州的大同軍很快便會被河北的兵馬四面八方包圍,跑路都沒地方跑。
到時候既然已經陷入絕地,那“從賊”也就成了必然,還有個屁的退路啊!
騎牆是要兩邊都可以退,而不是被人一逼迫就被困死了。田承嗣無奈之下,只能帶着大同軍跟方重勇一路南下太原。
“如此便好,事不宜遲,現在就開拔吧。”
方重勇看到田承嗣已經服軟,微微點頭說道。
……
天寶十二年上元節當天,幽州及平盧二鎮節度使皇甫惟明,聯合四位皇子發討逆檄文清君側!
名爲“清君側”,實則逼迫基哥退位,讓榮王李琬登基。
河北邊軍二十萬,以及回紇盟軍十萬。
對外號稱五十萬精銳南下,尊皇討奸,天誅國賊!
大軍兵分兩路,一路由盧龍軍軍使史思明率領,從井陘入河東,連破樂平、石艾、壽陽、榆次等縣,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便兵臨太原城下。
另外一路由皇甫惟明親自領兵南下,直取洛陽!
河套經略副使,河東採訪使顏真卿;天兵軍軍使韓休琳,二人領着天兵軍在太原嚴陣以待,擊退了叛軍先鋒蔡希德所部的突襲。
主將史思明見沒法佔便宜,於是分兵,兩路夾擊。
一路由他親自率領,從飛狐陘入河東,與已然反叛的河東軍薛嵩部匯合,清洗了橫野軍中不願從賊的將領。大軍隨後西進,攻克繁峙縣後,急攻代州州治雁門(不是雁門關)!
雁門守將雍希顥完全沒想到河北邊軍反叛。稍稍被叛軍勸降,便直接投敵,壓根就沒有做任何抵抗。
反正,皇甫惟明是扶持皇子上位,都是李家的私事。如今城下大軍壓境,何苦爲了這個搭上自己的性命呢?
要是清君側成功,搞不好還能混個從龍之功,又何必抵抗呢?
於是雍希顥命人打開雁門城門迎叛軍入城,太原以北門戶大開,接着叛軍又連克崞縣、唐林等地,兵鋒直指忻州秀榮。
忻州刺史,因爲唐高宗年間連續三任刺史暴斃,傳說是有妖怪作祟,所以經常有官老爺不肯赴任。唯有開元初時,在基哥的號召下,宰相張嘉貞之弟張嘉佑,願意前往忻州擔任刺史。
並在這段時間造福一方,於當地頗有名聲。
只不過其他時候,忻州就是個鍍金的地方。
沒有軍事能力的人,在邊鎮是混不出名堂的。而基哥在《簡京官爲都督刺史詔》中又有明文規定:不爲刺史者,不得入六部爲官。
一邊是要求忻州刺史能文能武,一邊又是苦寒之地難以升遷。簡直就是要求高,待遇差,作出成績還很難!
關鍵是不去都不行!
這樣便導致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能當忻州刺史的人,很多都是官宦之家出身的。他們的辦法,就是通過吏部的關係網,在忻州幹一年就走。
饒是如此,很多時候,忻州的刺史之位也是空缺的,就像是現在一樣。
此時忻州無刺史,忻州司馬直接開城迎叛軍入秀榮城。
另外一路叛軍由蔡希德率領,掃蕩太原周邊縣城,劫掠糧草,不給唐軍任何可以補給的物資。
就在方重勇帶兵增援太原的途中,史思明這一路的叛軍,便已經近乎於從北面與東面兩個方向會師,合圍太原城了!
中間就隔了個陽曲縣與赤塘關!
河東節度使旗下各州當中,蔚州、代州、忻州,以及太原府的東邊這一半,都已經淪陷。叛軍雖然還沒有圍困太原城,但圍點打援的心思已經躍然於紙上。
河北二鎮反叛的消息傳到長安,各地刺史的求救信如雪片般飛到長安。
讓本就因爲“失蹤”了四位皇子而心中不安的基哥惱羞成怒!
他的第一反應是:這不可能!
但隨着越來越多,可以互相驗證的軍情傳來,基哥這才確信,皇甫惟明確實反了。
那可是他的“小舅子”啊!皇甫惟明的姐姐,可是他還未登基時就在身邊的王妃啊!
皇甫惟明怎麼能造反,他怎麼敢造反!
基哥從來都不會覺得他對不起別人,自然也就忘了,“一日殺三子”事件中鄂王李瑤,便是皇甫德儀的親兒子皇甫惟明的外甥!
此時此刻,興慶宮勤政務本樓的書房裡,充滿了緊張的空氣。
基哥如同一隻暴怒的老雄獅,雙手背在身後,在書房裡來回踱步。
“聖人,爲今之計,只有平叛一條路可以走了。”
鄭叔清小心翼翼的說道,豆大的汗珠,已經順着面頰流了下來。
討逆檄文裡面,就有他鄭叔清的大名。基哥有沒有可能像是漢景帝收拾晁錯一樣,把他鄭某人收拾了呢?
不得不說,這種可能性很大。
最起碼,鄭叔清無法相信基哥的人品。
“你說平叛,要如何平叛?皇甫惟明怎麼會造反?他是不是被你逼反的?
朕讓你查私鑄,你是不是把皇甫家的人都宰了,所以皇甫惟明要反?”
基哥赤紅着眼睛,對着鄭叔清怒吼道!
“聖人息怒,皇甫惟明狼心狗肺,恩將仇報。無論鄭相公怎麼做,他都是會反的。”
高力士不動聲色的勸說道。
這個節骨眼,可千萬不能殺鄭叔清。
如果殺了,豈不是坐實了檄文裡面說的“聖人無道昏庸”?
殺了鄭叔清,下一步是不是要退位讓賢?
這個口子,可不能開。高力士很怕基哥出昏招。
“聖人,可命河西隴右邊軍入關中勤王!忠於朝廷的軍隊很多,優勢在我們這邊啊!”
鄭叔清對着基哥叉手行禮道,頭垂得快到地上了,看都不敢看基哥一眼。
“勤王?萬一隴右河西的邊軍也反了怎麼辦?伱負責麼?你能負什麼責!”
基哥已經完全失態,對着鄭叔清一頓狂噴,唾沫星子都掛鄭叔清臉上了。
“聖人,西軍靠不住,方國忠還是靠得住的。他在河西,在西域素有威望,又對聖人忠心耿耿。
不若招方國忠回長安,主持大局平叛!讓他節制河西隴右之兵。”
鄭叔清說完,心都跳到嗓子眼了,生怕基哥又要玩什麼花招。
他真的已經扛不住了,現在朝中就有人說要把他鄭某人的人頭送到河北以平民憤。
鄭叔清不明白,他到底做了什麼得罪河北人的事情!
“言之有理。”
基哥一屁股坐到龍椅上,長嘆一聲。
終日打雁,如今被雁啄眼。基哥萬萬沒想到,那幾個廢物皇子,居然號召力如此之大,以至於叛軍勢如破竹,已經快打到黃河邊上了。
這纔過去多少天啊!
“傳朕旨意,讓崔幹佑屯兵潼關,讓方重勇帶着銀槍孝節軍屯兵蒲州,守住龍門渡口。”
基哥有些疲憊的擺了擺手說道。
戰事來得又猛又快,基哥猛然間發現,河北那邊的兵馬,居然比自己可以掌控的多出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