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夜來風甚急
“唉,你說這次帶我去江南,要見識見識什麼小橋流水,鳥語花香。
什麼叫日出江花紅勝火。
結果就這?還不是又跑荒漠來了?
沙漠戈壁草原這破景色我都看了十幾年了!”
豐安城內某個簡陋的石屋內,阿娜耶一邊給方重勇按捏肩膀,一邊忍不住抱怨道。
見方重勇不答,她又追問道:“我還沒見識過你說的那個什麼揚州瘦馬呢?有多瘦?以前當真是聞所未聞啊。”
“唉,你就別說那些有的沒的,我也很無奈啊。”
方重勇哀嘆一聲道。
有些女人,正經事不記得一個,男人隨口說的玩笑話,她們倒是記得清清楚楚。
甚至還念念不忘。
“是呀,你就是聖人的一塊磚,聖人哪裡需要就把你往哪裡搬。
哼,我看將來聖人想不開要自盡了,都得往你這塊磚頭上撞呢。
這狗皇帝,怎麼沒個人把他給砍了?”
阿娜耶開啓祖安模式,一個勁的抱怨基哥不當人。
那是你大伯啊!這話也是你能說的麼?
方重勇苦笑着擺了擺手,懶得跟小女人計較。這話若是傳出去,怎麼也得喝一壺。
“怎麼樣,現在我是郡王了,伱也有身份,不算是妾室了,沒有虧待你吧?”
方重勇撫摸着阿娜耶粗糙的小手詢問道。
“身份呢,是有一點小小的尊貴,但是你身邊的騷貨也更多了呀!
你這身體還吃得消麼?”
阿娜耶有些吃味的說道,顯然是看不慣又沒辦法。
就好像她對醫術有天賦一樣,有些女人,在牀上就是風情萬種,讓男人發狂。那種來自骨子裡的騷味,是別人模仿也模仿不來的。
阿娜耶在這方面就是缺了一點“天賦”,就如同她總是跳不好胡旋舞一樣。
“噓!”
方重勇突然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阿娜耶頓時閉口不言了。
石屋外面,隱約傳來馬蹄的聲音。
“待着別亂跑!”
方重勇囑咐了一句,霍然起身,抓起掛在牆上的疾風幻影刀就走,沒有絲毫猶豫。
看着他離開的背影,阿娜耶忍不住長嘆一聲。
欣慰又無奈。
男人嘛,他們的魅力就在於戰場上的縱橫捭闔,威風八面。
可是經常上陣,又容易折在戰陣上。
阿娜耶又想看方重勇威風八面的樣子,又怕他一不小心掛了。
豐安城城頭,辛雲京面色凝重的命人在城樓上掛起三盞燈籠,這是向城堡靠攏,依託城堡防禦的軍令信號。城外各營看到燈籠,就會自覺向城堡靠攏。
“情況如何?”
方重勇急急忙忙趕到城頭,指着遠處的火光詢問道。
“回紇人大兵壓境,但是尚未發起攻擊。”
辛雲京沉聲說道。
這種情況應該說不出所料,只是時間大幅提前了。
“回紇葉護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糾集二十萬騎兵圍城,對面應該最多不過數萬,回紇牙帳的本部人馬。”
方重勇指着遠處一眼望不到頭的火把說道。
“節帥,如今之計,要如何應對?”
辛雲京疑惑問道。
其實他之前對豐安城守軍,就有過一定防禦部署。大軍出擊未必打得過數萬回紇騎兵,但若是回紇人攻城,辛雲京敢拍胸脯打保票,再多一倍的回紇人,也沒法攻下城堡。
只要守住今夜,那麼明日回紇人就等着看好了!
“本節帥現在帶銀槍孝節軍出擊,你守好城池便是。”
方重勇微微皺眉說道,心中琢磨着回紇人的意圖。
沒想到他這話把辛雲京給嚇到了!
“節帥,這如何使得,萬一……”
辛雲京欲言又止,不敢再說下去。
大哥,你真是我大哥,有事你是真上啊!
但要莽也不是這麼個莽法啊!
辛雲京都不知道應該怎麼勸說纔好。又是感動,又是害怕。
“回紇人突襲而來,準備定然不足。唯有出其不意,一擊得手,方能確立優勢。
你看這沿着黃河來來去去的跑馬,像是要進攻的模樣麼?”
方重勇指着遠處的火把問道。
辛雲京一愣,他倒是沒想過這一茬。想想也覺得方重勇說的不無道理。
戰陣之上,看似魯莽的行動,有時候卻是膽大心細。有時候一時的苟且,卻又會讓大軍陷入絕地。
該如何行動,其實並沒有一個絕對的準則,全靠主將自行判斷。
簡單來說,便是混這一行,就別怕賭命!
“回紇人也不想打,他們現在就是在示威,在聲東擊西,在故布迷陣。
你參加過草原人的圍獵沒有?
尋找破綻,驅趕獵物,是動手前的必要準備。等動手的那一刻,就已經是收網了。
他們發現豐安軍防備嚴密,所以根本就不衝營,更別提攻城了。
回紇人還沒有做好跟大唐徹底翻臉的準備,他們在試探虛實。”
方重勇斬釘截鐵的說道。
回紇人很狡詐,他們是在試探朔方軍的態度與實力!
這個時候如果不出兵,那麼正中回紇人下懷。
回紇葉護會對手下人說:你看,大唐也不過如此。
這樣會減少鐵勒九姓對大唐的敬畏,不排除將來更多人加入回紇人的行列。
下一步,回紇葉護便會動員更多的人鬧事,以求更多的政治經濟利益,這便是“以妥協求和平則和平亡”。
你不想跟回紇人不死不休,對方反而會得寸進尺,最後危機管控失敗,戰爭規模無限擴大。
那時候,所有人都沒了退路,只有滅族一條路可以走。
唯有強勢出擊,不露膽怯,方能以戰止戰。這便是“以鬥爭求和平則和平存”。
辛雲京的小心思,方重勇很清楚,只是對方沒有惡意,所以纔沒有點破罷了。
辛雲京將方重勇調任朔方節度使,視爲自己翻身的最大籌碼,他當然會很擔心方重勇莽撞破壞大局。
老實說,辛雲京現在比方重勇本人更擔心方重勇的安危。
不過方重勇想的是,如果銀槍孝節軍不能強勢出擊,那自己如何能管教朔方軍一衆驕兵悍將?
他要在河套立威!就必然要對回紇人出重拳!
趁着回紇人還在試探,還未下定決戰的決心,大軍猛然殺出,這便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看似風險極大,實則穩如泰山!
“我意已決,不必多言。”
方重勇對着辛雲京擺了擺手。
隨即他轉過頭對身後的何昌期說道:“等會你部打頭陣,痛擊回紇騎兵,敢也不敢?”
“這如何不敢?” 何昌期拍拍胸脯大喊道。
“出發,幹了!”
方重勇拔出疾風幻影刀,指着遠處回紇騎兵的火把暴喝一聲!
“殺!殺!殺!”
何昌期身後一衆銀槍孝節軍親兵高喊道,明顯是士氣高昂,嗷嗷叫的請戰!
方重勇從不克扣賞賜,爲了給他們請功,甚至都敢在香積寺兵變。
回紇人來了又怎麼樣,都是送軍功送人頭的!
有功必賞,賞罰分明,這仗便打贏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看將帥士卒肯不肯豁出命去拼了!
辛雲京見此情形,心中不由得感慨。
方重勇治軍有方,當真是如臂指使,說出馬就出馬,全軍上上下下沒有一絲含糊的。
銀槍孝節,果然是名不虛傳啊,不愧是敢在長安兵變的隊伍。
這氣勢就不一般。
辛雲京不禁想起當年方重勇用一枚魚符,就讓自己跪下唱征服的事情。覺得方重勇有今日之成就,絕非偶然。
很多人是少時了了,大未必佳。
但也有一些人,他們是少時就很猛,長大了則更猛了!
這些人如同黑夜裡一輪明月懸掛在空中,讓你想不注意他們都不行!
……
深夜,豐安城外圍的木柵,某個木門哐噹一聲被人踢開。
這樣的事情,還發生在其他地方。
銀槍孝節軍三千騎兵,分爲六隊,分別從豐安城外圍六個木門分頭出擊,每一隊五百人。
何昌期、王難得、車光倩、管崇嗣、段秀實以及方重勇本人,各帶一隊,魚貫而出。
彷彿蛟龍出海,銳不可當!
與之接觸的回紇騎兵,完全沒有料到唐軍居然敢放棄防禦直接出擊,他們並沒有類似的預案,全都茫然無措。
因爲回紇人事先偵查的時候便已經知道,辛雲京在豐安城嚴密佈防。
那擺明了是防着回紇騎兵偷襲攻城的。
試問這樣又如何會主動出擊呢?這次城外可是有數萬回紇騎兵啊!
戰陣之上,等到兵戎相見的那一刻,很多時候已經是分出勝負了。而決定戰爭勝負的,往往是事先的準備。
動員是否充分,士氣是否高昂,糧秣是否充足,情報是否準確。
開打的那一刻,便如同上了賭桌的賭鬼,等待開最後一張牌。
或許有不確定性,但很多時候兩軍主將便已經是硬着頭皮去頂,勝負都不是自己說了算的。
何昌期帶着人馬頭鐵一般的衝陣,手中長槊幾乎是揮舞一下就殺一人。然而,全騎兵的配置,反而是讓爲數衆多的回紇人壓根沒法組織起防禦,只能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跟銀槍孝節軍打對攻!
人人都手持火把的回紇騎兵,就像是處於明處的活靶子一般。而沒有攜帶任何引火之物的銀槍孝節軍,反而像是黑暗中的刺客,仗着人員精幹,在回紇騎兵當中來回穿梭。
殺穿了一陣,再調轉馬頭,朝着火把多的地方繼續衝殺。
如意算盤打得啪啪響的回紇葉護骨力裴羅,壓根就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就被親兵簇擁着朝着西面奔逃而去。
被亂棍打懵了回紇人,使出他們善用的伎倆:倉皇跑路!
他們策馬狂奔,也顧不上隊形和建制了,全部朝着西面跑去,那是他們來時的方向!
草原民族的全騎兵隊伍便是這樣,在突然遭遇襲擊的時候,如果指揮能力不夠,或者現場條件無法有效指揮,那麼騎兵很容易被對手打散,反殺。
那時候,無論自己這邊是幾萬人,十幾萬人,都救不回來。步兵可以結陣自保,這是步兵隊伍的一項難得優勢。
而騎兵,特別是遊牧不分家的草原騎兵,逃跑纔是強項,組織力很弱。
在被打散了建制後,回紇騎兵便在無組織的情況下逃跑了。何昌期等人追了半個時辰,眼看能收的人頭都收了,剩下的實在是追不上,只好收兵回城。
回到豐安城內清點人數,發現少了二十多人,車光倩也不見了。
方重勇忍不住一陣唏噓感慨。
小車平時辦事挺機靈的,沒想到居然折在如此輕鬆,幾乎是一邊倒的突襲戰之中。
果然,戰陣之上,誰也難言生死。大勝不代表能活命。
按照何昌期的說法,很多回紇人騎在馬上,都不知道是拿火把還是拿兵器反抗,捱打的時候,都被打傻了!
他們幾乎沒有正面迎敵,都是從側面,甚至是從身後被馬槊戳死的!
這種局面,比的就是誰的兵馬精銳,人多了反而是累贅。
方重勇將人數本就佔據絕對劣勢的銀槍孝節軍化整爲零,分成六隊打悶棍,反倒是成爲此戰的勝負手。
回紇人壓根就搞不懂唐軍的主力位置在哪裡,在不斷的奔跑當中不斷被殺,最後失去建制,成爲無頭蒼蠅亂竄,甚至很多人都是被自己人給撞下馬的!
衆將都爲車光倩感覺惋惜。
然而到了第二天天亮,一身是血的車光倩,居然帶着十幾個人回來了!
他不僅回來了,還帶了幾個俘虜,其中一個看衣着,似乎身份不凡。
“節帥,末將昨夜看到有個人被一羣回紇騎兵保護着,防守甚爲嚴密。便一路悄悄尾隨其後,突然殺出將其俘獲。其他回紇俘虜都說他叫骨力裴羅,是回紇葉護。”
車光倩大包大攬,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口氣說道。
明顯是在顯擺。
在場的辛雲京、何昌期、王難得等人,都是倒吸一口涼氣!
那是回紇葉護啊,又不是什麼阿貓阿狗!
別看車光倩說得輕鬆,其中艱難險阻,不必細想也能猜到。
回紇葉護被抓,其他回紇騎兵豈能善罷甘休?車光倩等人勢必是血戰得脫,迴歸不易。
不知爲何,此刻骨力裴羅已經陷入昏迷。車光倩踢了一腳某個回紇俘虜問道:“這是不是你們的葉護?”
看到這位俘虜沒什麼反應,辛雲京用突厥語翻譯了一下。
那人果然面露驚恐的點點頭,指着骨力裴羅嘰裡呱啦說了一大通突厥語。
看錶情神態,那必然只能是回紇葉護無疑了。
“帶下去!”
方重勇壓住內心的興奮,面色平靜擺了擺手說道。
這下,解決回紇與大唐的衝突有望了。
“節帥,這這這……厲害啊!”
辛雲京激動得語無倫次,對着車光倩豎起大拇指!
“此戰,車光倩爲首功,你們都沒有異議吧?”
方重勇環顧衆將詢問道。
“我等心服口服!”
衆將頓時對着車光倩抱拳行禮。
這沒有什麼話說,一戰擒敵酋,不爲首功,將來誰還肯奮勇作戰?
“這糟老頭子就是回紇葉護啊,怎麼看上去如此衰老?”
方重勇抱起雙臂,若有所思。
“節帥,回紇葉護已然不年輕啦,開元初就是部落首領,一步步殺上來的梟雄。”
車光倩湊過來小聲說道。
“切,我還以爲他很耐打呢,不過如此。”
一旁的何昌期不屑說道。
其實方重勇也覺得是這樣,只不過他貴爲節度使,端着架子,不適合說如此狂妄的話。
“等這位回紇葉護醒來後,跟他好好談談。這誤會解開了,河套地區就能恢復和平了。”
方重勇嘆了口氣,如此輕易就獲得解決危機的鑰匙,也是他沒有料到的。
“節帥,弟兄們都盼着去兩淮和江南抄家呢,那些爲富不仁的大戶,弟兄們想替天行道。
早點解決完朔方軍的事情,咱們早點撤。”
車光倩小聲建議道。
“那確實,待在這裡也沒什麼好的。”
方重勇微微點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