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我給大唐留了一件禮物

長安郊外的廣運潭渡口岸邊,方有德帶着方來鵲,準備坐朝廷的官船,水路前往汴州。這條漕運路線,是韋堅開發關中漕渠的成果,冬季枯水期的時候停擺,初夏到深秋之前可以通行。

說是官船,其實不過是運糧的漕船稍稍改造而成的。一般有點身份並且不着急趕路的官員都不會去坐,出關中的長安官僚,還是習慣於走兩京馳道,享受沿途驛站的免費服務。

在廣運潭上船的這條水路,是從長安出發到陝州,過三門峽到孟津再到河陰縣渡口,最後通過黃河與運河交界的汴口,換船走運河前往汴州。這條路線,要比陸路走長安到洛陽之間的兩京馳道更加便利。

除了過三門峽的時候,有一點“小小的”風險以外。

“阿翁走兩京馳道更安全些,何苦要過水路過陝州呢?遲些去汴州赴任,也是無礙的吧?”

廣運潭渡口邊上,小腹微微隆起的王韞秀,一臉擔憂的勸說方有德道。

水路過陝州,必走三門峽,三門峽之名是由“人門”、“神門”、“鬼門”而來的。

這三道峽谷是相傳大禹治水時,鑿龍門,開砥柱,使神斧將高山劈成的。河道中由鬼石和神石將河道分成三流,如同有三座門。

其中“鬼門”、“神門”中水勢險惡,彷彿只有鬼神才能通過;而“人門”則水勢稍緩,但也是水深流急,舟船難行。

船隻每次過三門峽,就跟抽獎差不多,抽中就必死。如果可以不賭命,誰會沒事這樣鬧着玩呢?

這三道峽谷是黃河上最危險的地段,沒有之一。方重勇前世的時候,也是新中國時期,纔將那幾根矗立在河面上的山柱炸掉後興修水利,從此以後,三門峽的險惡這才慢慢淡出人們的視野。

所以王韞秀的擔憂並非是空穴來風,更不是在無理取鬧。

“男人做決定,哪裡有小娘子說話的份!小娘!回去養胎去,不需要你在這裡了!”

方有德沒說話,一旁的方來鵲毫不客氣的懟了一句。

王韞秀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怒火,不想跟方來鵲一般見識。

傻子說你一句,難道你還能咬他一口不成?

“無礙的,戎馬一生,習慣了。這孩子口無遮攔的,你平日多擔待些。”

方有德淡然笑道,指着方來鵲對着王韞秀擺了擺手。

“那……阿翁一路多保重。”

王韞秀行了一禮說道,眉宇間有憂色閃過,沒有多問什麼。

如果不是聽說方有德的畫像入了凌煙閣,她還真以爲方氏失了聖眷,在對方臉上居然看不到一絲的笑容。哪個正常人有這樣的喜事,會愁眉苦臉的?

方有德心裡藏了秘密,不可對人言!

只是王韞秀深知方有德的脾氣,這位要是不想說,那就真的什麼都不會說。既然如此,她多問也是在說廢話。

“你也多保重。將來……罷了,回去吧。”方有德想起什麼欲言又止,只是吩咐王韞秀返回。

官船緩緩駛離渡口,漸漸的前方路線變得狹窄,這是前些年新開鑿的漕渠,水位不深,在船頭掌舵的船伕非常小心,密切關注着時不時露點頭在外面的礁石。

忽然,方有德眼角餘光,看到一個有過數面之緣的半熟面孔。現在方有德處於“半流放”狀態,也不太想管朝廷的事情,心情也比較放鬆。於是他走到船舷的另外一邊,對欣賞岸邊景色的那人說道:“杜司馬這是在看什麼呢?”

“啊?原來是方節帥!杜某有禮了!”

杜甫轉過頭髮現說話的人是方有德,連忙熱情行禮,還有些受寵若驚的意思。

“不必拘禮,本節帥如今形同告老還鄉,你我說說山水便可。”

看到杜甫有些拘謹,方有德擺了擺手說道。

聽到這話,杜甫也放鬆下來,沒有接茬。事實上,方有德剛剛不過是自嘲,這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讓它自然過去便是了。

根據行程,杜甫會在孟津渡口下船,往相州安陽縣而去,到時候兩人自會分別。

“某聽人說杜子美滿腹詩文,你看這關中山清水秀,杜子美可有詩句以歌頌啊?”

方有德心有所想,故意調侃杜甫詢問道。

可惜,現在杜甫滿腦子都在擔憂仕途,想着去了相州以後要如何,至今毫無頭緒。

他哪裡有心思寄情山水啊!

杜甫只得一臉苦笑對方有德告罪道:“不是杜某不願意作詩,或者是故意給節帥難堪,而是杜某剛剛被貶相州,實在是無心詩文,見諒見諒!”

聽到這話,方有德對身旁的方來鵲說道:“當年你跟小郎君去夔州的時候,路過白帝城,不是即興作了一首詩嘛,現在給杜司馬吟誦一番吧。”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方來鵲機械又無情感的聲音響起。好好一首心情快樂讓人雀躍的七言絕句,讓他吟誦得如同嚼蠟。

不過詩真的是好詩!

“方節帥,您這位家僕,可真是文采斐然啊!杜某自愧不如!”

杜甫忍不住讚歎道,他現在居然作詩都比不過別人家的僕人了!果然,是官路的銅臭與蠅營狗苟,堵死了自己的文學創作麼?

看他態度誠懇,方有德決定不用再繼續敲打對方了。

他嘆息說道:“想要官位高,哪得詩篇好。杜子美官路亨通,被貶官也有上州的司馬可以做,自然不會把心思放在詩文上了,畢竟仕途更重要一些,這其實也是人之常情罷了。”

果然,苦難雖然不能讓所有人都成功,但一定可以讓很多人思想變得深邃。

官路亨通的杜甫衣食不缺,平日裡也少不了被人阿諛奉承,他自然是體會不到懷才不遇的窘迫苦楚,以及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黑暗不公。方有德好像明白了什麼,看到杜甫一臉慚愧,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二人隨便說了點閒話,就匆匆分別,各自進到不同的船艙。

結果方有德一進船艙,方來鵲拿着一本《論語》在看,不僅如此,書還是倒着拿的!

他就這樣無語的看着對方看書,然後方來鵲看了很久,這纔將書放下,對方有德疑惑問道:

“阿郎,這個書,爲什麼我怎麼看都看不懂呢?”

方來鵲問得有些理直氣壯,絲毫不覺得哪裡不對勁。

方有德不想跟他解釋爲什麼不識字就看不懂書,他將船艙的門關好,把方來鵲拉到自己身邊,面帶微笑詢問道:“好孩子,伱告訴我,方重勇有沒有跟你交代過什麼呢?”

他原本不抱什麼期望,只是想起某個約定,隨口問問。

沒想到方來鵲瞬間放下書,語氣呆滯的說道:

“便宜爹啊,這次我要出征西域。古來征戰幾人回,所以爲了反向立旗子,我現在給你交代一下自己的身後事。要是你這便宜兒子奔襲五千裡不成,最後死在西域了,那麼你就按我的安排來辦幾件事吧。

這也算是人死爲大,對吧?”

聽到這話方有德哭笑不得,卻又豎起耳朵,繼續聽方來鵲面無表情說話。

“第一件事,將來長安不安全,汴州更不安全,你應該知道的吧?

我要是回不來了,記得把你的兒媳孫子孫女,都接到杭州餘杭縣外靈隱山附近居住。我託老鄭在當地買了一個田莊,算是送方來鵲當彩禮的,正好利用一下。

鄭氏不缺那點錢,應該不至於說連這點蒼頭小利都要佔,食言而肥。

到時候你可千萬別去救大唐啊,把自己搭進去不值得。當然了,這只是一般情況,接下來我要說特殊情況。”

方有德還在愣神,就聽到方來鵲繼續說道:

“第二個呢,我給大唐留了一件禮物。長安交子你應該已經見過了吧,用紙當錢是不是很神奇?

我用這些紙把絹帛替換出來了,朝廷和天下人,就憑空多出了一筆橫財!跟第一次將房子租出去收到的房租押金一樣!

如果基哥和朝廷可以用這筆橫財去開發南方,去發展生產,去給佃戶作爲啓動資金去開荒,那麼還可以給盛唐續命一段時間。

不過,如果基哥和朝廷用這筆錢揮霍無度,窮兵黷武,百官和權貴們窮奢極欲醉生夢死,那最後會怎麼樣就不太好說了。

因爲不管什麼時候,出來混,遲早要還的啊!借錢的時候爽,就別怪還錢的時候苦了。

當然,我這個人一向都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基哥怎麼說都對我有恩,所以我呢,就在河西開了個私服,算是給長安交子崩盤留了一條後路。

對哦,你肯定不知道私服是什麼意思,不用在意那些細節,只需要知道,我留有後手就行了。”

“這個後手怎麼說呢,如果朝廷可以保證長安交子的幣值穩定,那麼我這個後手,嗯,也就是河西交子,就會因爲交易規模較小,而天然慢慢貶值,最後不得不消失,被長安交子吞併。

這就是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聽不懂對吧,聽不懂也無所謂,我只是隨便說說的,你也不需要明白其中的道理。

但是如果朝廷真的是極盡搜刮天下之能,偏要刮地三尺不斷印刷交子當錢,以至於最後長安交子形同廢紙,那麼河西交子就會完成蛇吞象的壯舉,奪取朝廷的鑄幣權。

還是聽不懂對吧?

也無所謂啦!因爲河西交子本來就是長安交子的備份,局面還是可控的。

如果我能從西域返回,那麼我會出手收拾局面,除非我不得不撂挑子,或者基哥想把我噶了。

以上所有的話,只當我是蠢人愚語,當放屁就行!

可是如果我不能從西域順利返回,下面的話,你一定要記住,一個字都不能忘記。

如果我死了,而朝廷又揮霍無度,那麼一定會天下大亂,無人能收拾局面!

這次不會有什麼安史之亂了,大唐也沒辦法苟一百多年,也沒什麼中唐晚唐了。基哥要是不開眼拿河西交子開刀,就意味着隴右百姓皆反賊,那是比安史之亂大十倍的動盪!

河西交子會埋葬大唐,到時候你一定要帶着你的兒媳與孫子孫女們跑路,跑得越遠越好!

最好是能跑到夷州(臺灣)去避禍。

當然了,你肯定會問,爲什麼我要這麼玩?

其實也沒什麼具體原因,真正想想,大概,是我覺得如果我是爲了大唐而死的,那大唐跟着我一起陪葬,也很合理吧?

我都死了,又看不到活着的世界是什麼樣,那要這大唐作甚呢?天下人又不是沒了大唐就活不下去?

如果你真要怨恨的話,那就恨自己當年爲什麼沒我×牆上吧。

對了,宣武軍這個名字總覺得風水不是太好。你不是喜歡牙兵嘛,去了汴州以後,乾脆組建一支牙兵叫控鶴軍怎麼樣?

你的不肖子方重勇親述,此致敬禮。”

說完這段話,方來鵲的眼神恢復死魚眼,然後一臉茫然看着壓抑着怒氣的方有德,迷惑問道:“阿郎因爲什麼事情生氣呢?”

“胡說!我纔沒有生氣!”

方有德口是心非的一甩袖子,轉身狠狠的捏住拳頭,此刻殺了方重勇的心都有。

可是他知道,自己似乎已經做不了什麼了,或者說,他不敢破壞方重勇佈下的局。

這個桀驁不馴的狼崽子,心中裝着的是一頭前無古人的猛獸!

這頭猛獸,不是類似於朱全忠那樣“我要奪取天下”的狂妄野心,而是無法預測的未知!

未知的東西,某種程度上說,比洪水猛獸還要可怕。

外人壓根就搞不懂方重勇到底想幹啥,以及他心中那個光怪陸離的世界,究竟是怎麼樣的。

這個人就像是個腦子清醒的熊孩子,把大唐掰成他需要和想要的形狀,而他下一步想做什麼,外人根本無法預知。

當年確實應該把他×牆上的,草率了啊。

方有德長嘆一聲,心中暗暗想道。他也不得不承認,方重勇對自己的評價很準確。

他就是大唐未來最大的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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