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知道在關中地區很難招募到符合銀槍孝節軍標準的兵員,但方重勇還是在盡心盡力的招募,也取得了不太起眼的成果。
不多,才十幾個人!
臨近年底休沐放大假,方重勇抽了一天出來,帶着寫好的“報告書”,準備前往大明宮,請示下一階段要不要外放邊鎮招募勇士,以及第一站去哪裡招募比較好。
爲什麼要去大明宮,而不是去離自家一牆之隔的興慶宮呢?因爲基哥已經暫時搬到大明宮的梨園裡面去住了。
據說,方重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據說是基哥近期在興慶宮裡老是做噩夢,夢見太子的前王妃韋三娘變成厲鬼索命,導致基哥常常從噩夢中驚醒。
因此基哥便將自己的居所暫時搬到了大明宮的梨園,跟梨園內那些戲班子們同吃同住。
還真別說,小道消息傳言,基哥搬到大明宮內的那個梨園後,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再也不做噩夢了。天天跟梨園裡的那些“藝人”一起排練舞曲,吹拉彈唱好不快活!
再也不受噩夢驚擾,連每天吃飯都要多吃三碗!
方重勇也不知道這些傳言是不是真的,但是,基哥搬到梨園後身體變好了,這個是千真萬確的。就連傳旨召見方有德的次數,都比之前多了許多。
當然了,這也是事關禁軍的軍改。
基哥對於禁軍軍改十分的上心,哪怕是他信任方有德,也是事無鉅細,每件事都過問具體細節。而方有德也算是“早請示晚彙報”的典型,基哥讓怎麼改,基本上他就怎麼該。
就算不同意,也會耐心說服基哥。
這樣的好處就是,沒人進讒言說什麼方氏父子想謀反;壞處也很明顯,那就是神策軍的招募速度,比方有德原本預計的要慢了不少。
剛剛出坊門來到春明門大街,方重勇就跟張光晟所率領的金吾衛士卒迎面碰上。張光晟帶領的這一隊人,拖着幾十輛平板車。每一輛車都用草蓆蓋着,乍一看不知道具體是什麼。
只是偶爾可以看到被白雪遮住,若隱若現的頭髮。
這是拖屍體的車,而且車上的屍體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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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張光晟他們熟練的樣子,方重勇心中一寒,暗暗嘆了口氣。
今年冬天,就算不把鄭叔清“大殺特殺”整頓私鑄銅錢算在內,被嚴寒天氣凍死的人,數量只怕也是不少。冬天木炭木柴的價格比往年高不少,讓很多人都吃不消。
連方重勇家不生火取暖,晚上都要抱着妹子互相取暖才睡得着,更何況是那些屋舍簡陋的平民之家呢?
“怎麼你當了金吾衛中郎將以後,還忙個沒完呢?”
看到張光晟迎面走了打招呼,方重勇笑着揶揄問道。
“長安到了冬天……還不如沙州啊。起碼沙州不缺一口飯,長安這裡什麼都有,又什麼都缺。”
張光晟嘆了口氣說道,指了指身後那些裝屍體的車。
看一眼就能知道的東西,沒有必要說太多。
方重勇前世看過一個紀錄片,說宋代汴梁城到了冬天的時候,爲了取暖,那些木柴與煤炭,有的都是從千里之外運送過來,依舊是供不應求。
北宋巔峰的時候都這鳥樣,還佔着運河的便利,那現在唐代的長安如何,其實隨便想想就能知道情況不太妙。
下一場雪,凍死一些人,太平常不過了。
方重勇不想表達自己廉價又無用的同情心,只好拍了拍張光晟的肩膀說道:“去忙吧,某現在去大明宮面聖,改天再聚。”
張光晟拱手行了一禮,隨即帶着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了春明門。
爲什麼要送到春明門,而不是西面或者南面的亂葬崗呢?
因爲這些人的屍體,並不是隨便處置的。
長安東面有一個“義莊”,金吾衛做事當然要更講究一些,這些暫時無人認領的屍體,要放在義莊裡面等待家鄉來人將他們領走,然後落葉歸根才能入土爲安。
唐代的人很忌諱家裡人“客死他鄉”,但凡有條件將死去親人從外地接回故土的,都會不辭辛苦的走一遭。能讓金吾衛中郎將帶隊拖屍體的,也不會是長安城內社會最底層的那一批人。
或者換句話說,定然有另外一批被凍死的人(數量可能更多),由另外的金吾衛士卒,將其運到城西與城南的亂葬崗,隨便挖個坑埋了。
方重勇不敢細想下去,只得對張光晟匆匆告辭。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五六年,一件又一件殘酷的現實,讓方重勇明白了一個深刻的道理:
如果自己改變不了現狀,那就閉嘴,並且收起心中那無聊又無能的同情心。許多人不值得別人同情,許多人也沒有資格去同情別人。
方重勇腦子裡充斥着各種亂糟糟的想法,來到大明宮門前稟告之後就被高力士帶進了宮內的梨園,這裡也是基哥臨時的寢宮。
還沒看到基哥的人影,方重勇就聽到前方不遠處傳來管絃絲竹之音,優美動人。
看到方重勇一副呆瓜模樣,高力士介紹道:“這是聖人改編過後的霓裳羽衣曲,怎麼樣?”
“聖人編寫的樂譜,那豈是在下可以置評的呢?
某可不敢評價呀。”
方重勇誠惶誠恐的說道。
“你啊你啊,還是這麼的滑頭!”
高力士哈哈大笑,隨即湊過來小聲說道:
“你父親編練神策新軍,防的是外面的盜匪。聖人雖然滿意,但還是覺得差了點意思。
而銀槍孝節,乃是防家賊的。這件事,年後你就要外放長安去辦好。現在進度太慢了。”
高力士言語中有勸說之意,方重勇無奈苦笑道:“寧缺毋濫,聖人說不要關中將門子弟,某也得小心翼翼去外面找啊。”
“所以才說,要抓緊呀。”
高力士不動聲色的提點道。
其實無論是之前被殺的陳玄禮也好,方有德也好,高力士也好,都是屬於基哥“潛邸勢力”。這些人,跟關中的本地派,利益並不是完全一致。
比如說,方有德等人就很難跟基哥的子嗣們合作,也毫無感情!更沒有利益扭帶。
但是關中本地派,卻可以毫無心理障礙與基哥的子嗣們合作,成爲基哥駕崩後的“新貴”,比如說韋氏、裴氏出身的人才等等。
神策軍防得住京畿之外的謀反,卻不一定防得住“無所不在”的關中本地勢力。
方重勇瞬間明悟,爲什麼基哥要找個藉口搬到大明宮來了!
因爲比起靠近玄武門的太極宮,以及建成不過數十年的興慶宮,還是在長安最北面的大明宮最安全,守衛也最森嚴!興慶宮不是不好,而是地形地勢,本身就只是親王的府衙加強版,守備太過薄弱了!
什麼厲鬼索命之類的傳言,只怕是基哥自己放出去的!順便對外人暗示他絕對不喜歡現在這個太子!
真是老硬幣啊!
方重勇忍不住在心中感慨,雖然後知後覺,但他已經完全明白了基哥的思路。果不其然,幾個皇子外放後,立了太子以後,基哥的思路也跟着一起變了!
唯一不變的,還是無所不在的算計。
來到排練場地,基哥正在一張桌案前譜曲,而地暖已經讓半開放式的宮殿如春天一般溫暖。方重勇連忙拱手行禮道:“拜見聖人。”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方重勇感覺基哥好像容光煥發了不少,難道是因爲立了太子,把幾位皇子趕出長安以後,心情也變好了麼?
看到方重勇謙卑行禮,基哥也沒多說,輕輕的擺了擺手。高力士領着一衆梨園子弟魚貫而出。半開放的宮殿內,就只剩下基哥與方重勇二人了。
“銀槍孝節,招募得如何了呀?”
“回聖人,不過十多人而已,來自關中本地,求精不求多。”
方重勇小心應對說道。
“是啊,求精不求多,說得好。”
李隆基微微點頭,將手中的筆放下,用那雙略有些渾濁的眼睛看着他詢問道:“朕最近有一樁心事,不知道你能不能給朕出出主意。”
一聽這語氣,方重勇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低聲問道:“請問聖人,到底是什麼事情呢?”
尼瑪的,千萬別說找老子要女人,別以爲逼急了老子不會弒君啊!
方重勇在心中暗罵,面上卻是不動聲色。
“朕老了。”
李隆基嘴裡吐出三個字來,讓方重勇微微一愣。
“聖人何出此言啊?”
方重勇疑惑詢問道。
“你看,你就是不會拍馬屁。”
基哥哈哈一笑,隨即嘆息道:“那你猜猜看,這長安城內,服侍朕的宮女有多少呢?”
宮女?
“怎麼說……也得個三千人吧?”
方重勇低聲說道。
“少了少了,再猜。”基哥很是隨意的擺了擺手,面有得色。
“那……六千?”方重勇斗膽報了一個他認爲很大的數字。普通大臣裡面,頂格配置是奴僕四百人,要不然,皇帝就會猜疑你到底在長安養那麼多人幹啥。
服侍皇帝的宮女,十倍於大臣頂配,已經算是往多了說了。
“嗯,有點接近了,再猜。”
基哥鼓勵方重勇說道。
“六千一百?”
“不,是六萬!”
基哥做了一個“六”的手勢。
這句話直接把方重勇給整破防了。
你有六萬宮女,還要去搶壽王搶兩次?難怪他要發毛呢!
方重勇忍不住在心裡吐槽,卻是對基哥叉手行禮說道:“是微臣駑鈍了。”
“誒,話不是這麼說的。”
基哥擺了擺手說道,一點都不在意。
方重勇不知道他這個皇帝有那麼多多宮女,這纔是正常的,基哥感覺很放心。
反之如果知之甚詳,那就是居心叵測,得防一手了。
“朕現在就感覺很爲難,你說這麼多宮女,朕拿她們怎麼辦呢?
這麼多女人,哪怕如花似玉,朕也老了,也是有心無力了呀。”
基哥滿臉遺憾說道,頗有些雞肋的感覺。這麼多女人又因爲老了而“玩不動”了,可不就是雞肋了麼?
食之無肉,棄之有味!
對於男人來說,所擁有的唯一一個美女那叫老婆;所擁有的十個美女那叫妻妾;所擁有的一百個美女那叫玩物。
而所擁有的六萬個美女,那麼這些美女僅僅就是……一串數字而已!
沒錯,就是基哥都搞不懂要怎麼處理的一串“數字”。
別說是女人了,哪怕最喜歡吃漢堡的人,有六萬個漢堡擺在眼前,他也要懵圈啊!
“聖人,昭華易老,紅顏易逝。那些聖人沒臨幸過的宮女,便放她們還家吧。”
方重勇壯着膽子說道。
“嘿嘿,你倒是好心。”
基哥忍不住冷笑道。
“微臣惶恐。”
方重勇連忙叉手行禮請罪道。
“是啊,你說得有道理。”
基哥忽然微微點頭,繼續說道:“朕知道了。”
知道了?
方重勇不明白什麼意思,但這不妨礙他隨即叉手行禮說道:“聖人聖明!”
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從袖口內掏出一份奏摺說道:“請聖人閱覽,關於銀槍孝節招募的……”
“你看着辦,年後立刻去邊鎮給朕招募勇壯,寧缺毋濫!
現在還是回去吧!朕還有事就不留你在宮裡用膳了。”
基哥用力的拍打着方重勇胳膊上的雄健肌肉說道。
“那微臣告退。”
方重勇誠惶誠恐的拜謝告辭,心中很是疑惑。
以基哥的性格,會那麼輕易就答應減少宮中的宮女數量?
但是他不好去追問,只好悻悻告辭。
回到家中以後,方重勇將這件事告知了王韞秀與阿娜耶。
二女一聽方重勇居然幹了一件如此積陰德的大好事,都忍不住在夜裡熱情的侍奉纏綿,一連好幾天不斷,在牀上差點把方重勇搞得招架不住。
然而性福的日子還沒過去幾天,方重勇很快就發現:同樣一句話,他的腦洞,與基哥的腦洞,永遠都不在一個層面上。
跟基哥相比,他連弟弟都不算,只能算孫子!
……
“聖人明日要在城外的梨園禁苑,搞狩獵?羣臣們都要參加?”
看着這個來家裡傳話,名字叫邊令誠的小太監,方重勇疑惑詢問道。
“回方御史,確實如此,當然了,有事可以請假不去。”
邊令誠小心翼翼的說道,不敢在方重勇面前太放肆。
“現在是冬天,哪裡有什麼獵物啊?”
方重勇說出內心的憂慮。
“這個,奴就不知道了。奴還要去別家傳旨,請方御史不要爲難雜家啊。”
邊令誠叉手行禮說道。
“明白了。”
方重勇微微點頭說道,心中頗有思慮,都沒有對邊令誠還禮。
第二天一大早,方重勇就騎着馬來到城北的梨園禁苑。還沒進去,就碰到了正帶着龍武軍士卒巡邏的方有德。
他翻身下馬行禮,卻見老方面色極爲難看,一見面就屏退親兵,劈頭蓋臉問道:“這次活動,是你跟聖人建議的麼?”
“什麼活動?”
方重勇一臉懵逼問道。
“你不知道?”
方有德也是懵了。
“我什麼會知道?”
方重勇還沒搞懂到底發生了什麼。
“聖人要射女!”
方有德憤恨說道,幾乎是在低聲咆哮。
“射女?”
“對,今日就是朝中羣臣入禁苑射女。哪個宮女妃嬪被人射中,這個臣子就可以將其帶回家隨意處置!”
方有德吐出一口濁氣,狠狠握拳氣得要發狂。
“被箭射中,不就死了麼?”
方重勇還沒搞懂基哥的腦回路。
“你個蠢貨,是風流箭!風流箭你都不懂嗎?”
方有德氣得一巴掌扇掉方重勇頭上的帽子,轉身就走了。
方重勇悻悻將帽子撿起來戴在頭上,隨即走進梨園禁苑。
剛剛進入其中沒一炷香時間,他就被正在執勤的張光晟拉到一旁低聲詢問道:“大哥,你今天射不射?”
“射什麼?”
方重勇揣着明白裝糊塗問道。
“射女人啊!還能射什麼!
我都準備好了,以我的射術,不射十個回去我就不姓張!”
張光晟搓着手,一臉興奮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