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第147章 透心涼

第147章 透心涼

“嘔嘔……”

吐蕃軍營地裡,姍姍來遲的方重勇,一來這裡,就忍不住翻身下馬,瘋狂嘔吐!

地上到處都是屍體,絕大多數都是吐蕃人的,其中不少都是斷臂殘肢。面目猙獰的屍體,鮮血將黃沙浸染,這裡裡裡外外都透露出一股難言的悲壯之意。

興奮到爆表的唐軍士卒們,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弄來了一些鐵鋸子,正在現場“清點首級”。他們臉上帶着狂熱,面對這令方重勇作嘔的場面,幾乎是面不改色。

領軍功的玩意,他們從不覺得噁心!

或許在豆盧軍士卒們看來,刀口舔血之輩,要麼舔自己的血,要麼舔別人的血。只要上了戰場,那便與野獸無異,難道還講究殺人殺得好看點?

沒有這樣的說法。

“使君,以後習慣就好了,沙場上就是這樣,活着就是贏家,顧不上其他的。”

一直在方重勇身邊護衛着的張光晟小聲說道。

“無妨的,你替我去傳令,現在讓士卒們速速收拾戰場,回城固守,不要節外生枝。”

方重勇忍住肚子裡翻涌的酸水說道。

甘泉水對岸,還有一個吐蕃大營,二者隔着河水相望,也不知道彼此之間有沒有隸屬關係。方重勇心中納悶,但表面上不動聲色。

現在沙州小城所有人都在看他的表現,任何疑慮,都有可能被放大無數倍,從而影響士氣!

這一戰令人迷惑的事情就在於:如果按照吐蕃軍法嚴格處置,那麼這次對岸的吐蕃軍見死不救,便是死罪。

被吐蕃軍高層追責起來,懲罰十分嚴重,甚至就連吐蕃軍的高層都會有連帶責任。

不過吐蕃國內的情況,卻比大唐要複雜得多。

吐蕃國內的經濟制度,是帶有農奴色彩的采邑制度。理論上是“率土之濱,莫非王土”,所有的吐蕃國土都是贊普的,名義上是。

而贊普治理國家的方式,便是通過“租賃”的形式,將其分封給大貴族。大貴族一方面要給贊普繳稅,另外一方面,又採用“包稅制”的方式,將其分封給更小的貴族。

吐蕃的行政結構是五如六十一東岱,實際上就是六個較大的行政區(有一個區沒有設“如”),每個區約十個東岱。

每一個“如”彼此之間,有着相當大的獨立性,並非鐵板一塊,軍隊戰鬥力和向心力也是天差地別。

甚至在吐蕃建立的過程中,很多東岱不乏世仇毗鄰的情況。

所以攻沙州小城的是一部吐蕃軍,攻羅城的又是另外一部,二者之間互相看笑話,完全不能排除這個可能。

當然如果只有這些毛病,倒也罷了,吐蕃軍高層可以調和。

麻煩的事情在於吐蕃貴族之間的信仰問題,也是內部的重要矛盾之一。

自松贊干布開始的歷代贊普,都在通過弘揚佛教的辦法壓制苯教。但信仰苯教的貴族數量依然很大,並且還掌控着軍隊。

早在太宗貞觀時期,當時的吐蕃贊普松贊干布就曾預言:當自己的玄孫輩中出現名帶“赤與德”的人時,吐蕃將會成爲信仰佛教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裡,將不會再有苯教徒對朝政“指手畫腳”,而國家繁榮富強,人民生活美好。

不過,這種所謂的“美好”,所說的實質是苯教被壓制,王權得以鞏固和穩定,對吐蕃王權而言很美好。

底層農奴,他們的生活不可能有什麼本質變化。

吐蕃君主與貴族爭權,滲透到了藏地的佛教與苯教之爭當中。宗教只是工具,權力鬥爭纔是亂象的實質。

由於自己名字中帶有“赤德”二字,爲政至今已經數十年的赤德祖贊,繼位後便開始大興佛法。

景龍四年(公元710年)時,赤德祖贊迎娶了唐朝的金城公主,引入了更多的佛法與僧人,同時還收留因戰亂逃亡到吐蕃的西域僧人。

也就是在這期間,不少崇佛的大臣被提到了朝廷要職,這嚴重侵犯到了吐蕃貴族和苯教徒的權益,引起了他們的強烈不滿。

去年的時候,爲了穩定政權,緩和佛教與苯教貴族之間的矛盾,赤德祖贊不得不在吐蕃流行天花爲由,將許多僧人驅逐出境。

此舉不僅沒有平息爭論,反而鼓舞了苯教徒的野心,使得吐蕃國內佛教與苯教之爭進入你死我活的白熱化階段,進而開始影響國策。

這些事情方重勇雖然不是全部都知道,但也從側面收集到了許多零零碎碎的關鍵信息。

“使君,河對岸的吐蕃軍在列陣!”

張光晟指了指甘泉水對岸的吐蕃大營說道。

圍攻羅城的吐蕃軍在河對岸,目前看來與這次被唐軍殲滅的這一支並不是隸屬關係。

剛剛在河對岸作壁上觀的另外一支吐蕃軍,現在好像剛剛睡醒一樣,也開始在河對岸列陣等待,只是不明白他們到底想做什麼。

方重勇想了想剛剛發了洪水,流速相當兇猛的甘泉水;又想了想這條在夏天就脾氣暴躁的敦煌母親河,他覺得吐蕃人打過河的可能性非常低。

只要對方主將腦子還正常的話。

“吐蕃軍要渡河的話,我們半渡而擊就行了,正常情況下,他們不會過河的。”

方重勇看着滾滾流淌,目前水深絕對超過三米的黨河河面,擺了擺手,鎮定自若的說道。

現在這種情況渡河跟唐軍交手,難道不是在主動送人頭?

想到這裡方重勇差點沒笑出聲來。

沒想到話音剛落,河對岸的吐蕃人,便急急忙忙從大營內搬出很多蒲筏,像是下餃子一樣抱着蒲筏就往甘泉水裡跳,擺明了是要渡河強攻!

“臥槽……”

吐蕃人的狂妄,直接把方重勇給整無語了,直接爆了一句粗口。

唐代李筌《太白陰經·水戰具》曰:“蒲筏,以蒲九尺圍,顛倒爲束,以十道縛之,似束槍爲筏。量長短多少,隨蒲之豐儉載人。無蒲用蘆葦,法亦如蒲筏。”

敦煌這裡有一種特色蘆葦,很適合做蒲筏,拿繩子捆幾束,抱着就能泅渡了。

沿着河岸,只要不是枯水期,這種惠而不費的植物隨處可見,哪裡都能採集。吐蕃人當然不會講客氣,於是直接拿來當“造船”的材料,用於大軍渡河。

“結陣!”

遠處的傳令兵大喊道,隨即身後鼓手拼命敲鼓。那些正在拿着鋸子“清點戰果”的唐軍,亦是迅速找到自己的馬匹,翻身上馬,準備衝擊那些剛剛上岸的吐蕃人。

“使君,破損的營地乃是絕地,在這裡不是很安全,不如退到一旁觀戰吧。”

張光晟很是機敏的將方重勇那匹小紅馬牽了過來說道。

“如此也好。” 方重勇沒有矯情,直接踩着馬鐙上馬,在張光晟等人的護衛下離開了吐蕃軍大營,來到列陣後的唐軍隊伍後方。

王思禮此時已經在這裡等候多時,從容下達軍令了。

豆盧軍是精銳邊軍,正規編制,此時便顯示出他們令行禁止的本領來。

而本地大戶們的人馬,王思禮不放心他們打惡仗,命其退回城內。那些人早已拿着戰利品退回了敦煌小城,只剩下豆盧軍在這裡結陣。

“使君請稍後,待某擊潰吐蕃軍再說。”

王思禮對騎在馬上的方重勇從容說道,似乎並不擔憂的模樣。

“一切就拜託王軍使了。”

方重勇沒有矯情,老老實實的退到了離戰場更遠的地方。就算他不能殺敵,也不能拖王思禮的後腿呀!

方衙內很有逼數,知道自己是什麼人。

要說運籌帷幄,或許他還有點手段;但說起臨陣指揮,突然遇敵之後的操作,實在是差得遠,難登大雅之堂,拍馬也比不上久經戰陣的王思禮。

兵兇戰危,還是別上去裝逼了,搞不好就會死的。

方重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然後眼睜睜看着泅渡過河的吐蕃人,在立足未穩的情況下,便被衝到河岸邊的唐軍騎兵,如同宰羊一般的殺掉,毫無憐憫。

這些人一點點奇蹟都沒創造出來,就直接被碾壓了!

這次別說是戰鬥了,類似打法更像是在送死!

作爲敵人的方重勇,在一旁看得都心疼!

“不過是一些奴僕兵和庸罷了,如果是桂的話,肯定不會就這麼白白送掉。河對岸的吐蕃軍主將,剛剛是在試探我們是不是準備充分,這個人是個不顧人命的狠角色啊。”

方重勇身旁的張光晟忍不住開口點評道,說得頭頭是道。

他是個平日裡很注重學習的丘八,志向遠大。對於吐蕃人的事情,平日裡也多有打聽,知道吐蕃人不少內幕。

吐蕃“平民階層”分爲“桂”和“庸”,這兩者是吐蕃軍隊的主力。

但和大唐貞觀年間的府兵情況有些類似,那時候的大唐有很多“兵募”,而現在吐蕃軍中也存在數量巨大的農奴兵。並且擔負後勤和雜兵任務的“庸”,地位比想象中的更加低下。

這些“庸”和農奴兵,經常被當做“耗材”使用,吐蕃軍指揮官沒有把他們的人命當回事,死光了回去再抽調同類人補充進來。

方重勇忍住內心的不適,看着王思禮從容指揮唐軍,調度兵馬出擊,無奈的嘆了口氣。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作爲策劃戰鬥,指揮戰鬥的主將,身上的責任異常重大。稍有不慎,就會葬送成千上萬的部下。

一個人只有一條命,死了便不能重來。沒有讀檔,也沒有後悔藥可以吃。小心一萬次都不算多,一次不小心,命沒了就沒了。

世間誰有不死光環,可以保證自己在戰場上能活到壽終正寢呢?

想到這裡,他面色發白,身上的冷汗都嚇出來了。

中晚唐與五代十國的丘八們,常常行事猖狂而不計後果,未嘗沒有不做身後打算的原因在裡面。

某些丘八們僅僅是因爲賭博輸光了就敢譁變,實在是因爲刀口舔血慣了,窮死與被殺又有多大區別呢?

這些技戰術嫺熟,殺人技巧嫺熟的丘八們,他們身無長物之餘,一旦失去對死亡的敬畏,那麼天下之大,沒有什麼事情是他們不敢幹的。

此刻站在這殺人如麻的戰場上,方重勇亦是體會到了底層丘八們的悲壯。人命如草芥的年月裡,哪怕是卑微的生命,也在努力喊出自己的絕唱。

唯一能活着的辦法,就是爬上軍隊的高層,那樣死亡率會大大下降。

“等待在未來之途的會是什麼,我不知道。不過,肯定是與和平、善良、正義完全無關的東西吧!”

方重勇嘴裡唸叨得前世不知道從哪裡看來的名人名言,覺得安放在此處,當真是恰如其分。

耳邊傳來遠處的廝殺聲,漸漸變成了無助的哀嚎。

……

一天的緊張廝殺結束了,方重勇拖着疲憊的身軀,坐在沙州府衙大堂的主座上。他現在還根本不能休息!

豆盧軍軍使王思禮,以張悛爲首的本地大戶代表,全都在這裡落座,商議下一步的計劃。

歷史上不少沙場之人都是半場開香檳浪死的,也有不少主將是錯失乘勝追擊的時機,而被對手反殺的。

現在的情況是,這場戰爭不但沒有因爲白天的大勝而結束,反而因爲視野的拓展,而變得更加深不可測。

沙州小城已經解除了圍困,要不要乘勝追擊,解除羅城之圍呢?

沙州以外,會不會有吐蕃人的援軍趕來呢?

“據俘虜交代,這次我們交手的對象,是十多年前被信安王殿下帶兵打殘的吐蕃大同軍。

乃是重新規建的部隊,戰鬥力並不強。

某以爲,吐蕃軍精銳,並不在此,所以我們可以與羅城唐軍裡應外合,絞殺河對岸的吐蕃軍。”

王思禮沉聲說道。

原來阿娜耶的父親還挺猛的啊,當年只怕也快六十歲了吧?

方重勇心中碎碎念,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的點點頭。

當年阿娜耶她爹吊打了大同軍,如今她的男人又吊打了新規建的大同軍。不得不說,這河西土妞跟吐蕃大同軍還挺有緣分的。

“本官以爲,派人去羅城,打探一下情況比較好。我們對羅城外那支吐蕃軍不瞭解,貿然行動,很可能造成不必要的損失。

目前看來,瓜州肯定已經淪陷,故而河西邊軍的援軍遲遲未來。我們既然已經贏了一陣,便要穩紮穩打纔是。”

方重勇擺了擺手說道,並不同意王思禮的看法。

“使君,士氣可鼓不可泄啊!”

王思禮懇求道。

正在這時,一個斥候急急忙忙的跑進來,對着方重勇拱手行禮,大聲稟告道:“方使君,河對岸的吐蕃人,正在撤軍!”

一聽這話,大堂內衆將頓時如同炸開鍋一般,開始議論紛紛,躁動了起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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