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長夏門。
聚了一羣人,有老有少,瞧著作派,身份不一般,穿着官服,紫袍緋袍都有,但又沒有排出儀仗,尤其是一大幫子百餘名年輕人,都穿着白色儒衫,神情肅穆。
百姓士紳們困惑不已,不曉得這是個怎生情景。
天朝百姓,總是好湊個熱鬧,長夏門左近的路口門前,擠滿了圍觀的,看着這出西洋景。
“這是哪位大官人又流放了不成?朝廷上也不清淨啊,才拾掇了幾個公主王爺,現在又有大官摔跤,嘖嘖,大人物也不容易”有個油頭粉面的閒人,光着膀子,拍打着蚊蟲,悲天憫人,聲量放得極大,顯然是個愛出風頭的,“話說這大官兒的後輩可不少啊,定是神都本地的大家族出身”
“蠢得跟頭豬一樣,還敢大放厥詞,真真不嫌丟人”不遠處,有個穿着錦衣的公子哥兒嗤之以鼻,“這是新進士出外任職,狄相等人前來相送,哪有什麼勞什子流放,嘁……”
方纔那閒人被掃了顏面,登時掛不住,面紅耳赤,側臉一看,先是上下打量,確信不是硬茬子,梗着脖子反駁,“堂堂的新進士,大把大把的出外,不是流放是甚?”
公子哥兒懶得搭理,卻有個老夫子出來道,“小哥此言差矣,新進士到地方州郡,擔任學政官,大興教化,乃是陛下施行的仁政,新進士們躬逢其盛,身膺大任,雖不能在京都坐掌功名利祿,卻能在地方化育桃李,培育門生,也是一番造化”
他一開口,公子哥兒和那閒漢都失了開口的興致,齊齊翻了個白眼兒。
“諸位,都門帳飲,總有惆悵,本相在此恭送諸位,盼諸位含英咀華,爲朝廷再立新功”狄仁傑舉起酒杯,衝着一衆白衣進士,遙遙示意,一飲而盡。
“多謝狄相”衆人舉杯相應,除了少數人很是激動,大部分新進士情緒並不太高昂,目光都朝站在狄仁傑後頭的冬官尚書張柬之和麟臺監盧照印等人看去。
然而,這兩人並沒有什麼動靜,倒是在後排,有個不起眼的年輕緋袍官走上前來,來到新進士們面前,團團拱手致意。
新進士們並不識得此人,見他只是緋袍,不由有幾分輕視。
“諸位進士,本官乃是尚書省左司郎中李昌鶴,奉相爺之命,特來相送諸位……”話未說完,新進士羣中,如同投下了一枚huǒ yào包,嗡嗡沸騰起來。我家夫人很囂張
尚書省左司郎中,鼎鼎大名的緋袍第一官,當朝首輔宰相權策的心腹人物。
落在李昌鶴身上的目光,開始熾烈起來,他雙手交疊,放在腹前,面帶笑意,耐心等着他們安靜下來,不驕不餒,平靜如初。
“相爺牽掛諸位,文教乃天下大事,諸位各掌一方學政,便是一方師承,還須潛心篤學,誨人不倦,以成盛世文華”李昌鶴不疾不徐開口,字字清晰,“爲助諸位勸學,相爺親自命筆,寫了兩首五言小詩,以供諸位參考”
“嗡……”
興高采烈的議論聲不絕於耳,新進士們彈冠相慶,交頭接耳,興奮難以自抑。
李昌鶴不急不躁,仍是淡然等候。
“諸位同年,且肅靜下來,先聽了相爺金玉良言,再乘着歡喜赴任不遲,莫要誤了李郎中的差事”有進士中的領袖人物,自發出來維持秩序,言語之間,對權策固然追捧,對李昌鶴也多了敬重。
“呵呵,多謝諸位”李昌鶴拱手道謝,也不賣關子,開口便吟誦。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朝爲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
新進士們大多是權策擁躉,在李昌鶴開口之時,便有人自行囊中取出筆墨紙硯,將這兩首小詩抄錄了下來。
“文字通俗易懂,意涵深遠入理,有朝堂之義,亦有功名之利,正合小民心思,相爺果真不愧詩詞聖手,斑斑大才”
“義與利,常比作魚與熊掌,不可得兼,而相爺將此二事並作一處,用以勸學,地方百姓,稍通人事者,必能憤而啓,悱而發,應相爺之召,而皈依名教,光大儒學”
……
衆人搖頭晃腦,吟哦再三,各自拍馬讚歎,將長夏門前的送行,硬生生變成了文會。
“諸位,相爺曾言,人生在世,總有私心,主掌學政,成就學子,固然責無旁貸,諸位也不可自甘沉溺,淪於下僚,還須砥礪奮進,有所作爲,早成棟樑”李昌鶴仍是等着他們表演完,才穩穩開口,“相爺有一語相贈諸位……”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助妖爲孽:爺的狂妃太妖嬈
此言一出,並未像方纔那兩首小詩一般,引發轟動,新進士們都是靜默沉思,神情沉肅堅毅,眼中似是躍動着火焰。
權策的話和一句詩,戳中了他們的心窩子,十年寒窗,一朝功成名就,官袍加身,都有滿腔的經國濟世宏願,誰願到地方上當個勸學夫子?
新進士們躬身向着送行衆人施禮,或驅車,或策馬,昂然而去。
城中,安樂公主府。
李裹兒的傷勢已經痊癒,但心頭的傷勢,只有更重。
她算計權策,被他挫敗,遭他反手懲戒,這幾乎是許久以來固定的模式,她並不難以接受。
讓她躁鬱不爽的,是權策又納妾了,還在她如此難堪的時候納妾,真真,狠心至極。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嘁,倒是會吹捧那幫大頭巾”李裹兒翻着白眼兒不以爲然,“再高能高過皇家血脈?哼……”
“正是,權策一手培植的新進士,全都發配到了地方,定是打擊得失了理智,才說出這顛三倒四的渾話來……”影奴順着李裹兒,將權策貶得一文不值,不小心迎上李裹兒的眼神,當即止住。
李裹兒目光陰沉,“他若是這點兒打擊都受不得,怎配得上做我大兄?日後,這等混賬話,莫要再出你口”
“是,奴婢知罪”影奴跪地請罪,很是迷茫,在主子身邊待得越久,她越發搞不懂主子的想法了,有時恨不得他死,有時卻又護着得緊。
“咚咚咚”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殿下,殿下”卻是韋汛的聲音,直接撞開門闖了進來。
“何事驚慌?”李裹兒眉頭大皺。
“殿下,屬下聽了降龍大哥的消息,沙州有軍報到驪山,吐蕃論欽陵反了……與進逼的天朝大軍開戰了,打起來了”韋汛上氣不接下氣,很是亢奮。
李裹兒噌地站起身,咯咯脆笑兩聲,笑容一放即收,厲聲道,“你,速速安排,我要與相王叔會面,權策惹出的禍端,且看他這回如何脫身?”
“是,屬下這就去”韋汛腳不沾地,便要轉身。
“等等,記得多多打賞降龍”李裹兒叮囑了句。
“哎,屬下省得”韋汛應下,飛叉叉跑遠。
影奴撓了撓臉頰,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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