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功元年正月初三,權策奉旨懲戒武三思之後,天官尚書宗秦客、春官侍郎宋之問,相繼稱病,告假在家。
權策旋即下令,以天官侍郎蕭敬主持天官衙門事務,天官侍郎岑羲爲輔,以銓選郎中藺谷暫代宋之問,主持春闈籌辦,擬定考官和執事官名錄。
此事之後,朝堂靜寂了一日,隨後張易之率先發難,殿中監李嶠、給事中張昌期等人領頭,向武三思的黨羽發起猛烈的dàn hé攻擊,武三思怒發如狂,他是受害之人,還無動靜,張易之卻得寸進尺,打上門來,是可忍孰不可忍?
兩方勢力悍然對攻,dàn hé奏疏連篇累牘,上至圖謀不軌,密謀zào fǎn,下至貪墨公帑,治家無方,各種掩蓋在政治大局之下的醜聞醜事,一一掀開真面目,花團錦簇,安定祥和,登時變成了爾虞我詐,惡臭難聞。
兩虎相爭,一人主政,如此大好良機之下,權策的政治地位格外險要,也令相王李旦、太子妃韋氏這等人垂涎三尺。
然而,權策的反應卻令神都朝野大跌眼鏡。
他以公務過多,案牘勞形,不符合新春佳節基調爲由,提出封筆期間的奏疏上呈臨時制度。
朝官議政諸事,所在衙署主官先行確認,簽押之後,以該司名義,上呈通政司和鳳閣,若所議事務涉及其他衙署,再由鳳閣召集相關衙署會商,形成芻議之後,上呈到尚書省右司,由鳳閣、鸞臺及尚書省主官聯席裁斷執行。
朝官dàn hé舉發諸事,奏疏直赴御史臺按察,確認初步證據線索之後,由御史中丞及以上主官簽押,上呈鸞臺,由鸞臺召集三法司會商,同樣在形成芻議之後,上呈到尚書省右司,由鳳閣、鸞臺和尚書省主官聯席裁斷執行。
鳳閣、鸞臺以五日爲期,每隔五日召集一次會商,鳳閣、鸞臺和尚書省主官也五日進行一次聯席裁斷。
權策的提議,只是武后封筆期間的臨時制度,不涉大體,他自己便可做主施行,但他仍是入宮求見了武后,將臨時制度請示武后意見。
“朕見過爭權奪利的,沒見過將權力讓給外人的”許是得了休養,武后精神甚好,不着脂粉,面上閃着浮光,除了眼角魚尾,不見絲毫老態,言辭卻依舊犀利,“五日一斷,你是要偷懶,還是想着避開麻煩?”
“陛下明鑑,臣自入朝爲官,從不敢避事,只是朝中黨爭劇烈,不以制度xiàn zhì,稍稍集中,恐難以收束”權策挺胸擡頭,並不因武后誅心之言而動搖。
“集中?是了,議事以衙署名義而行,無主官首肯,難以動作,dàn hé也有御史臺初核,無證據自然湮沒,讓文武百官的爭鬥,沉在水面之下,只有獲勝者才能出閘,你只管居中裁斷,省心省力”武后似笑非笑,似是一眼看穿了權策,聲調高揚,呵斥道,“還說不是偷懶?”
權策臉頰擰了擰,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臣從不避事,然而偷懶,臣,臣不敢辯……”
“噗嗤……”武后失聲笑出來,看着權策有些尷尬的臉龐,越發親切,見慣了他沉穩有謀,猛然滑稽吃癟一次,不期然牽動了她的慈愛之心,細細想來,他還不到二十四歲,只因位高權重,又能擔軍國重事,才總是下意識忽略了他的歲數。
武后伸手摸了摸權策的臉頰,在他的下巴上流連不去,暱聲道,“你個小東西,卻是不曉得臊皮”
“罷了,都依你心意便是,對了,朕新春封筆,許是要順延到正月末,你做些準備”武后似是有意,挑了挑眉頭,眼看着權策露出愕然失算的神色,脆聲大笑,“咯咯咯,你可是後悔將裁斷之日定爲五日,若是十日該有多好?”
權策面羞,不敢擡頭。
武后心境大開,很是愜意地側躺在榻上,令權策跪坐在身邊,喚了兩個宮女上前,一人爲武后揉按全身,一人伺候權策品茗。
“斷事三主官,你可有定下的人選?”
“有,臣有意請鳳閣侍郎豆盧欽望,前鸞臺侍郎王方慶……”
“行了……”權策話音未落,便被武后擡手打斷。
豆盧欽望是相王的死黨,王方慶是東宮一脈,他們兩人加上權策,正好是除了武三思和二張兄弟這對壘的雙方之外,朝堂的三大勢力代表,權策如此行事,可謂用心良苦。
武后轉眼,看着垂首在側的權策,芝蘭玉樹少年郎,行止卻像是個面面俱到的老翁,屈指算來,權策入朝,已有十年,十年如一日,自忍辱負重起步,荊棘滿路,從未有過少年恣意模樣,他真就不覺得苦麼?
武后眼中柔意更濃,還有些許愧疚涌動,坐起身將權策攬在懷中,輕輕拍打着,“權策啊,朕是你的外祖母,在朕面前,放鬆一些,犯些小錯,不妨事的”
權策嘴脣動了動,側過頭,將臉埋在她的小腹前,沒有說話。
武后露出從未有過的溫柔笑意,玉手在權策身上輕輕撫過。
視線卻飄忽遠揚,沿着巍峨大殿,望向冰冷的天空。
真的像高宗皇帝啊,遙想當年,已經登基稱帝的高宗,常遇挫折,回後宮之後,便像眼前這個小兒一般,埋頭在她懷中,由晝及夜。
“權策,朕處置樑王與五郎他們的糾葛,可有不妥當?”
“陛下仁心慈懷,以和爲貴,朝野共仰”
“共仰?呵,還會鬥得不亦樂乎?”
“陛下,臣以爲,樑王與恆國公齟齬,與陛下處置無關,天下熙熙,有人便有爭鬥,有利便有爭鬥,古今難免”
“你說得對”
翌日,尚書省右司郎中王之賁行文佈告朝野,以權策臨時制度治政,最終斷事的三人,權策爲主,另兩人是鳳閣侍郎、宰相狄仁傑和鸞臺侍郎敬暉。
與原先權策出於平衡引入的豆盧欽望和王方慶相比,狄仁傑和敬暉,一個是關係愈發融洽的友軍,一個是太平公主的嫡系,與權策的自己人無異,基本上,原樣維持了他的主政大權。
同一日,神都上下見識了權策的恩寵。
武后下詔,賜權策食親王俸祿,以有孕爲由,加恩權策妾室芙蕖,封爲嵩陽郡夫人,自少府監賜下各色賜物數百車,絡繹於道,神都爲之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