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州,廬陵王府。
自四月初九,得了臨淄王喪信,王府門頭掛白,府中上下都着素色衣衫,表明門第已成喪家。
四月底,三七之日,王府擺了香爐祭壇,廬陵王李顯帶着妻妾及闔家子女,望北遙祭,爲至親侄兒李隆基送行。
廬陵王妃韋氏臉頰如春花一朵,白皙豐潤,紅脣一點,微微翹着,喜氣掩飾不住,卻絲毫見不到哀慼之意。
畢竟只是遙祭,儀禮並不太複雜,很快便完成,李顯心情鬱悶,並不像以往那般親善和藹,擺手令子女們退下,獨自一人舉步向書房走去。
韋氏並未理會他,自顧自去正堂花廳料理事務。
“殿下,樑王府中有消息傳出,樑王長子,高陽王武崇訓,似是對小娘子頗爲上心,總尋些機會向小娘子示好”稟報神都動態的,是王同皎,他在廬陵王府歷練有年,耳濡目染,心機百變,已非吳下阿蒙。
“裹兒?”韋氏聽了這條消息,先是一喜,繼而又有些憂心,“裹兒自幼最是嬌慣的,嫁入樑王府,深宅大院,又不好插手看顧,似是不太妥當”
“殿下拳拳愛女之心,感天動地”王同皎順嘴稱頌了一句,又輕聲勸說道,“小娘子年歲還小,即便談及婚假,也至少還有兩三年的功夫,有的是時日教養小娘子,再者說了,到了那時候,殿下未必不能插手樑王府”
韋氏臉上浮現一絲傲然之色,廬陵王迭遭打壓,仍能屢次頑強再起,她居功至偉,細細思索了片刻,壓低了聲音,“宮中來的那人,近幾日有沒有露出什麼痕跡來?”
王同皎略微有些尷尬,藉着垂首的功夫掩飾住,“那人行事嚴整,除了過府來拜訪王爺,鮮少有旁的動靜,也不見有刻意的痕跡,臣透過旁人遞過話,他只是笑,不置可否……不過,您的好意,他倒是收下了,想來應是善意居多”
宮中的那人,指的就是五郎張易之,來此一個月有餘了,不怪王同皎諱莫如深,實在是韋氏行事葷素不忌太甚,張易之經常到廬陵王府拜訪李顯,談天論地,一同宴飲,交遊甚歡,韋氏看上了他的顏色,藉機引誘過好幾次,張易之卻都沒有上鉤,韋氏賊心不死,又令王同皎安排,送了不少貼身小衣,女人傢俬用的物事給他,張易之也不知出於什麼考慮,倒是收了下來,如常過府拜訪李顯。
韋氏聞言,臉色又有點不好看,“還說教養裹兒,這回朝之日,還不知在哪年哪月,龍椅上那人,沒旁的本事,磋磨人,倒是一把好手”
王同皎垂下頭,跟在韋氏身邊久了,這種大不敬的言語聽了不少,龍椅上的那人,已經算是便宜的,阿武,武兒之類的稱呼,也是常常出口。
“這,許是不用殿下操心”王同皎想到了什麼,轉開了話題,“大郎君與新安縣公交好,往來頗密,小娘子常進出義陽公主府,與天水公主玩耍在一處,新安縣公與皇族貴人交遊,也將小娘子帶在身邊,言傳身教頗多,似是有教導之意”
“權策?他教重潤便罷了,怎的想起教裹兒?”韋氏提及權策,還有幾分彆扭,豐潤紅脣抿了抿,聲音中也帶上了幾許彆扭,世事變化弄人,以往恨他恨得不行,交手也有好幾遭,現在卻又聯結緊密,多有仰仗之處。
王同皎瞧了瞧她的臉色,輕聲規勸道,“殿下,以臣看,新安縣公頗爲重情,親族之中,均頗多關照,若非不得已,應不會生加害之心,他眼下頗得陛下信重,能動之以情,當是最好”
韋氏瞥了他一眼,王同皎才貌都是可圈可點,她也不是沒動過別樣心思,只是此人性情頗爲古板,還須調教些時日才能受用,轉而想到那權策,久聞風流俊逸,文武雙全,皇族第一,只怕比王同皎還要令人心動幾分,當下嘟了嘟紅脣,“哼,他自是重情義的,李隆基三番五次挑惹他,還不是允了讓王暉的兒子給李隆基持靈?罷了,罷了,他不攔我路,我還懶得與他計較,對了,你看那武崇敏如何?”
“年少英果,有幹略也有善心,頗具才華,處事勇毅,有大將之風”王同皎不吝溢美之詞。
韋氏聽了,卻只是點頭,武崇敏就任房州刺史以來,也到廬陵王府拜望過幾回,瞧着利落有度,是個靈醒有出息的模樣,口中微微呢喃,“若是將裹兒許給他……”
王同皎沉默,武崇敏背後連着定王武攸暨和太平公主,神都風傳,權策視他如同親弟,起初還有人存疑,但看了他出外任職,權策給他佈置的掠陣陣仗,便再無人說別的,蘇州刺史是盧炯,權策東都千牛衛起家的元從人物,房州長史是前任鸞臺舍人貶下來的姚崇,胸有丘壑的能人,跟權策淵源頗深。
“罷了,罷了,咱們犯不着愁這些,我家裹兒傾國傾城,只瞧着他們誰家有誠意罷了”韋氏下巴挑得高高的,頗爲得意。
王同皎正要附和,門外傳來通稟聲,“王妃殿下,房州別駕宗楚客過府求見”
“唔,令他去別院候着”韋氏開口傳令,兩道濃眉跳了跳,聲音中帶着難以言喻的蕩意。
“臣告退”王同皎氣息一滯,主動告退離去。
“咯咯咯”身後,韋氏縱聲長笑,說不出的放縱和嫵媚。
王同皎心中猛跳,穩住心神,加快了腳步。
神都,晨光苑,湖邊草原上。
權籮一身素色襦裙,安靜地跪坐在菁菁綠草上,懷中抱着一隻紅寶石眼睛的小兔子。
她雖懂事靈巧,卻並不喜歡活物,也不是靜得下來的性子,能讓她安分下來的,只有不遠處大兄手中的畫筆。
權策在畫架前塗抹着,身後是瞪圓了大眼睛的李裹兒和薛嫘,她們兩個小姐妹,在權籮閨房中看到過她的肖像畫,林林總總足有十幾幅,羨慕得了不得,今日總算能親眼目睹畫像的誕生,期待萬分。
待畫作完成,權籮將可憐的小兔子隨手一扔,丟給二兄權竺,撒開腳丫子奔了過來。
“大兄,裹兒也要”李裹兒往前一撲,摟着權策的脖子不停晃盪,薛嫘也在一邊嘰嘰喳喳,鬧騰個不停。
“好好好,你們坐在一起,大兄給你們作畫”權策只得應允,哄了又哄,纔將兩個活潑得過頭的小姑娘安頓在一起,靠在湖邊的白玉橋上,權竺用柳枝編了兩頂小帽子,給她們戴上。
一直忙活到太陽西斜,拿到畫像,三個小姑娘稀罕了一陣,令侍女收好,轉過身,又追着羊羔飛奔去了。
權策甩着痠痛的手腕子回到金帳之中。
雲曦歪靠在軟榻上,一手向嘴裡塞着果脯,一手拿着一封信件在看。
看了權策進來,擡起眼皮,“這個叫姚佾的,可是有心呢,將崇敏的作爲都寫了下來不說,自己老父親的私底下話,也都出賣給你了”
“呵呵”權策笑了笑,淨了手,也側身躺下,將雲曦擁在懷中,“這丫頭頗有想法,賣出來的,定然都是對她父親好的”
雲曦似笑非笑,用青蔥玉指點了點,“那卻未必,你瞧瞧這裡”
“……張易之近來走動廬陵王府愈發勤快,似有所暗示……宗楚客似與廬陵王妃有染……”
權策微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