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宮,瑤光殿。
武后據案而坐,自斟自飲,下首兩側,坐着政事堂諸位宰相,自武三思起,至武攸宜止,共有七位在席。
在她身後,權策和謝瑤環一邊,武延秀和上官婉兒一邊,跪坐陪侍,幾人都微微側着身子。
殿中,沒有歌姬舞女悠然起舞,卻是跪着一排朝臣,都是朝中大員,秋官尚書宋璟,御史中丞葛繪,大理寺少卿狄光遠,洛陽府尹王祿,還有左右武侯衛、左右監門衛四位大將軍。
“朕眼皮底下,乾坤朗朗,堂堂功勳之後,朝廷四品命官,竟能蹊蹺喪命”武后聲調清朗,不見喜怒,話卻說得極重,“洛陽府,三法司,四衛,養了多少人,靡費多少錢帛,數日過去,竟然一絲線索都無?”
聲調陡然升高,猛地將白玉酒杯擲到階下,怒氣沖天,“朕,要你們何用?”
“臣等萬死”衆人齊齊壓低身子,額頭觸地,不敢承受武后的怒火。
“你們萬死了,就能查清案情,揪出真兇?”武后更加惱怒,將面前的菜餚一起揮到地上,稀里嘩啦一大片,這下,連宰相們都坐不住了,全都起身下拜,“陛下息怒”
武后拂袖站起身,冷哼一聲,“朕與你們十日,十日之內,若不能偵破此案,爾等全數流放安東都護府,權瀧屢次上奏,請增派親民官,你們去那裡作威作福也罷”
“臣領旨”衆人跪地領命,聲音中多了些悲壯氣息。
李湛之死,除了府中曾走水之外,並無任何蛛絲馬跡,裡裡外外掘地三尺,府中主子僕役輪番訊問,一無所得,想來兇手是趁着起火的混亂,將他投入水井中溺死的,如此一樁算計縝密的謀殺案,要想偵破,休說十日,便是一年半載,也極有可能毫無線索。
“權策,你素來多謀,以爲如何?”武后話鋒一轉,指向了權策。
衆目所矚,權策不驚不亂,武后的意思很是明瞭,下列跪着的,除了四位大將軍與他瓜葛不深,另外幾人,大多都是他的羽翼,當然,帝王心機如海,鄭重nuè dài李湛的傳聞沸沸揚揚,不排除武后懷疑李湛之死與鄭重有干係,藉着擺弄權策,間接施加壓力。
她越是這樣做,權策越是安心,這代表她沒有捉到上官婉兒和謝瑤環行事的把柄,只能用這隔山打牛的路數隱約試探。
權策心中有譜,穩穩趨步上前,躬身道,“陛下英明,諸位同僚都是精明強幹之輩,想來十日內定能水落石出”
“哦?你竟如此有信心?”武后饒有興趣,“若不然,朕賜你個檢校秋官尚書職銜,總領此事?”
四下裡微微騷然。
權策面有難色,推辭道,“陛下有命,臣本當效犬馬之勞,只是家中遭了變故,臣不得不向陛下告假,請陛下恕罪”
“家中變故,何事?可是你父病情有變……”武后微微詫異,蹙了蹙眉頭,長安權毅病重,她也有所耳聞。
權策趕忙攔住她的話茬,“回稟陛下,父親尚好,只是家中庶母前兩日離開長安,歸登封縣省親,在藍田縣附近路遇大股歹徒,庶母與幼弟一同遭到歹徒劫持,長安雖有二弟在,卻因故停職,不便各處行走,臣爲家中長子,頂門立戶,特向陛下告假,赴長安打理家務”
武后面色轉冷,“哼哼,倒是稀奇,神都死了朝廷命官,長安劫了貴戚家人,明日,是不是北都又有誰家要破家?”
“咚”的一聲,武后重重一拍桌案,“朕的大周,竟是盜匪橫行之地不成?”
“陛下息怒”武三思閃身出來,面上堆着迎人的笑意,很是親和,“臣以爲,兩京咄咄怪事,兩宗罪案都指向朝臣,當不是區區宵小所能爲,背後必有來由,且其中應有因果在,李湛已死,痕跡全無,冠軍侯庶母遇劫,蛛絲馬跡應不少,兩案並作一案,當能事半功倍,既是冠軍侯要赴長安處理家務,大理寺卿敬暉也在長安,臣想着,可令二人爲主,長安留守府、洛陽府和三法司爲輔助,徹查此案”
武三思口中說着,笑容可掬的面容向着四下裡團團看了一圈,尤其在權策身上停留最久,這兩個案子,都與他毫無干系,對權策似乎有些用,做個順水人情,惠而不費,對景時候,也好說話,也算是還了權策在白檀木一案送他全身而退的恩義。
權策報以微笑,這大周朝堂,沒有一成不變的敵人,也沒有一成不變的朋友。
武后輕唔一聲,只覺得變故迭生,有些頭昏腦漲,拂袖站起身,“婉兒,你有何看法?”
“陛下,臣妾以爲,冠軍侯領銜查案,未嘗不可,只是諸位法司大將軍查案,有限期高懸,冠軍侯似乎,也不應例外”上官婉兒巧笑嫣然,溫言絮語,話中卻是刀光劍影,“再者,冠軍侯受命設宴招待舉子,若是告了假,這宴席之事,可否由……”
武后瞟了她一眼,擡手攔住,“既是如此,權策,你也從十日破案之期,檢校秋官尚書的職銜你也留着,貢舉設宴之事,由春光侍郎崔融代替”
上官婉兒氣息一滯,強作笑顏,“陛下英明”
“臣願領旨”權策神色一整,肅穆下拜,還了武三思一個和善的笑容,雖然還不知道暗地裡的敵人是誰,但拿到了行事主動權,總是好的。
“嗯,甚好,朕最是樂見你有擔當的模樣”武后神色轉柔,親自執壺,斟了一杯酒,降階下來,遞到權策面前。
“多謝陛下”權策雙手捧過,仰脖一飲而盡,陽剛之氣盡顯。
武后撫了撫他的臉頰,愣了好一會兒神,才轉身離去。
“散了”
“恭喜冠軍侯”上官婉兒款款行來,口中道喜,面上卻毫無喜色。
“承蒙上官昭容薦舉,權策銘感在心”權策口中說着感激,眼中也沒有感激之情。
兩人交換了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錯身而過。
相比之下,武三思要走心得多,他等到上官婉兒走遠,才靠攏過來,“冠軍侯少年英雄,斑斑大才,且用心施爲,將那暗箭傷人的孽畜揪出法辦,還李少卿一個公道,也爲公主府出一口惡氣”
“多謝殿下”權策恭敬道謝,互動熱絡,心下卻並不開心,長安作妖的,是孽畜無疑,處死李湛,那是他女人的手筆,平白捱罵,卻是令人不悅。
宋璟等人圍了上來,都說等着權策的指令行事,十日之期的利劍懸在了權策頭頂上,他們同樣無法袖手旁觀。
衆人熱熱鬧鬧離去,無人注意,武延秀慢悠悠站起身,理了理刺繡華麗的寬袍大袖,神色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