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二月中,本該萬物復甦,氣候漸暖,神都的風卻愈發冷了。
趕考的舉子們,感覺尤爲強烈。
繼李膺之後,又有三名舉子因行爲不檢,遭到清理,他們的罪名五花八門,有的是酒醉之後,當街猥褻良家,有的是參加舉子聚會,盜竊同年的貴重財物,還有一人作死之心尤甚,竟然在權策和上官婉兒招待舉子的宴席上,當衆衝撞上官婉兒。
無一例外,這些舉子都堅決否認罪行,聲稱自己是被冤枉、陷害或者栽贓的,只是他們都只是螻蟻一般的小人物,聲音太小,無人理會,春官衙門開革功名的文書發下,洛陽府的官差即時上門,將他們投入監牢。
他們的靠山萬國俊,已然風聲鶴唳,不敢多言多動,連續幾日,每日都要往魏王府上走動幾遭,顯得很是急迫。
他的走動是有成效的,不久,便有數名言官聯名上奏,彈劾長安留守府長史權竺,罪名是無故毆殺家中僕役,刻薄驅逐庶母,年紀輕輕,殘酷暴虐,不孝不仁,連他以前爲長安尉時,所推行的寬仁刑罰政策,也成了欺世盜名,包藏禍心。
這份彈劾一出,當即激起千層浪,遭到了宰相歐陽通和秋官尚書宋璟等人的嚴厲駁斥,監察御史鄭鏡思在朝會上洋洋灑灑數千言爲權竺抗辯,對那幾名言官同僚冷嘲熱諷,脣qiāng舌劍逼得他們啞口無言,只管叩頭,滾地撒潑,聲稱權竺有罪,不再與鄭鏡思理論。
宰相班中,豆盧欽望和武三思都巋然不動,最終是宰相狄仁傑出來收拾局面,兩廂折中,主張不可因一家之言而入罪地方大員,但空穴來風,也不可不查。
武后遂令權竺停職待勘,派遣大理寺卿敬暉親往長安,查探權竺官檔風評,以明辨是非。
武承嗣一黨的反擊,針對性極強,報復的痕跡濃重,權策敲掉了李嶠之子的前途,他們便向着權策的親弟下手,李膺的分量遠遠比不上權竺,他們也並未完全得逞,但武承嗣的這個針鋒相對的動向,卻令權策陷入了疑雲之中。
“魏王反應冷淡,還有些憤怒?”權策在天水公主府的書房裡,招待爲他做了回說客的定王武攸暨。
“許是世叔無能,詞不達意,只是表明了意圖,請他收斂舉止,莫要妄動,並隱隱要挾,暗示他配合你掌控春闈”武攸暨面有慚色,許久未曾涉及朝爭,再出山的第一擊,卻是碰了一鼻子灰,“魏王一開始臉色冷淡,後來怒意難掩,一再聲稱,白檀木一案,是各取所需,他並不曾虧欠於你,還請你適可而止”
權策眉頭緊皺,無意識地道,“他以爲我只是挾恩圖報?”
鄭重極限施壓,李湛逃脫之後,第一時間趕赴魏王府,上官婉兒剷除萬國俊盤算培植的舉子,萬國俊也是連日赴魏王府求助,背後不乾不淨,用齷齪納賄手段舞弊春闈,還意圖拉他下水的,不是他武承嗣,還會是誰呢?
權策頗感棘手,同是朝局爭鬥的老玩家,他從未預料到,竟會有人露了行藏,還抵賴不認賬,忒也不體面。
他站起身,在窗邊來回踱步,嘴角溢出苦笑,零敲碎打,隔空打牛還罷,真與武承嗣撕破臉捉對廝殺,卻只會便宜了旁人。
“大郎,許是世叔言行不謹,壞了你的大計”武攸暨面露羞慚之色,很是自責,“若還有可爲之事,你儘管吩咐,也好讓世叔能將功補過”
權策見狀,連忙擺手,“與世叔無礙,是我沒有安排妥當,正有件事要勞煩世叔,近幾日怕是朝爭激烈,我脫不開身,作爲楚國公的文師傅,也難以爲繼,世叔是武師傅,若是能帶了楚國公外出踏春田獵,正可爲我打個掩護,不知世叔方便否?”
“我清閒得很,哪裡有不方便的,這就去安排”武攸暨雷厲風行,起身便去張羅。
權策目送他的背影遠去,深吸了一口氣,武承嗣操弄春闈舞弊,卻在長安得到李氏族人鼎力支持,必有人居中調和,一牆之隔的楚國公李重潤嫌疑最大,在江南道案、白檀木案中,武承嗣一黨對皇嗣一黨痛下辣手,仇深似海,這股勁兒絕沒有那麼容易扭轉過來,相反,廬陵王府剛和武承嗣結了姻親,關係更密切幾分。
值此黑雲壓城的關鍵時節,武攸暨邀他踏春田獵,李重潤會去麼?
太初宮,芳菲苑,春日漸濃,花開爛漫,一樹一樹的藍花楹,還有滿架滿架的薔薇,大叢大簇的牡丹,縈繞四周,琳琅滿目,美不勝收。
武后漫步在花海之中,面如清水,不帶絲毫笑意,腰肢以下,搖曳款擺的幅度,比以往更大,伸手扯過幾朵紅花,又隨手拋開,身邊伺候的張昌宗面露訕訕之色,細看之下,他腳步虛浮,眼袋浮腫,腰桿甚至無法伸直,正是縱慾過度的症狀。
落後兩步,上官婉兒穿着單薄的水紅色春衫襦裙,漫步遊走,眉眼之間春光流動,俏臉含笑,比滿院子的花都要絢麗誘人,眼睛朝前頭瞟了一瞟,帶着絲絲譏諷之意,女子以色侍人難得長久,男子又何嘗不是?
眸光一放即收,眼波橫流,卻見旁邊的謝瑤環,也是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嘴,兩人視線相撞,上官婉兒眉頭挑了挑,似有徵詢之意,謝瑤環避開她的視線,秀氣的下巴,微微點了點。
上官婉兒俯下身,伸出如玉的瓊鼻,在一朵怒放的牡丹花上嗅了嗅,濃香馥郁,令她綻開一個美美的笑靨。
旁邊,謝瑤環偏愛粉白色的薔薇花,一小朵一小朵,珊珊可愛,分外令她憐惜。
當晚,半夜時分,神都有一座官家府邸突然走水,火勢不大,卻燒的是正房,幾個主人倉皇自房間中跑出,衣衫不整。
“快些救火,臥房裡,牀底下,還有書房,書架後頭,東西全給我搶出來”主人正是李湛,他只穿着中衣,又蹦又跳,要知道,他父親李義府可是斂財的高手,留下的錢帛不多,但貴重的字畫古董,卻是個頂個價值連城。
“都去,都去”李湛連打帶踢,將身邊人驅趕開,聲嘶力竭。
“主人,莫要動心火,仔細傷了身子,這裡腌臢,快些去花廳洗把臉”兩個侍女溫言軟語,攙扶着李湛往前頭走。
李湛本不想走,卻架不住兩個侍女力氣大,架起他就走,他嚎了兩聲,四下裡亂哄哄的,聲音雜亂,沒人聽見。
“主人,這裡頭水多,能把你全身都洗乾淨”
庭院旁的花圃,有一眼水井,兩個侍女將他倒栽蔥一樣,投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