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朝義心中凜然,這田承嗣還真狠,好歹是一起在一起共事的同僚將領,說把全家砍成肉泥這種事情都是脫口而出。他本想自己殺兄弟殺繼母就算狠了,與田承嗣相比簡直就是小綿羊。
他還是猶豫地搖了搖頭:“要行此事還是風險太大,張忠志並未露出反意,我們也不好如此下手。”
“他有沒有反意豈能讓你知道,他要到反的時候,是要取你我的項上人頭的!陛下千萬不可婦人之仁,錯失誅殺逆賊的大好時機。”
史朝義還在猶豫不決的時候,田承嗣把李懷仙拉了過來給他吃定心丸,他特意讓李懷仙從遼東城中給史朝義寫來奏疏,疏中寫道:臣自當盡心竭力,助陛下清除逆賊。”
史朝義有了這句話作保,膽子就大了很多,立刻按照田承嗣的計劃,先在營州城中給張忠志擴建府邸,然後命人傳旨給榆關中的張忠志,加封他爲德義郡王。
接到旨意後張忠志表面上雖然不屑一顧,但內心還是挺高興的,畢竟這是史思明稱帝以來大燕國的第一個郡王,田承嗣和李懷仙等人都沒有這樣的待遇。這下他愈發肯定史朝義是欺軟怕硬,自己脾氣越大,對方越是上趕着來討好。
不過他倒是沒有放鬆警惕,更不會巴巴地跑到營州去謝恩,只有在他這一畝三分地上,他的權威才愈發穩固。
這才只是田承嗣組合拳中的第一招,史朝義很快又下旨給張忠志的兒子,任命他爲開府儀同三司,並且要與他做兒女親家。
張忠志這次沒有阻止兒子去營州謝恩,畢竟史朝義兩次拿熱臉來貼冷屁股,真要一點面子都不給對方也說不過去。聽說史朝義命人在營州城中給自己擴建了府邸,正好讓家人回去享受一番,也不負他的赫赫威名。至於說家眷的安全,他一點都不擔心,放眼營州誰敢加害他的家人,敢動他的妻兒小妾一根毫毛,他就索性轉投李嗣業,當個帶路黨引大軍入遼東,讓這些人全部玩完。
張忠志的家眷回到營州後,確實得到了史朝義的優厚待遇,不但對他兒子稱兄道弟,還把家中的孩子訂了娃娃親,今後都要聯姻成爲親戚了,他們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史朝義寫給張忠志的問候旨意中,也尊稱其爲叔父,這下顯得有些尊榮過盛了,張忠志應該感到警覺纔是。
就在他四十五歲大壽的前夕,史朝義給張忠志又發來肉麻的旨意邀請函,函中說叔父爲國爲民,勞苦功勞,正當壽誕之際怎能留在邊關承受苦寒,小侄在營州城中設下壽宴,望叔父能夠早日歸來,以體現朕的拳拳關切之心。
張忠志已經上當了,但事先還要謙虛一下,回信說:“邊關重地不可一日無將,忠志末微之臣,不敢勞頓陛下爲我賀壽。”
史朝義再次給他來旨:“邊關重任可暫交給身邊信任之人,朕翹首以盼,望叔父早日歸來,共敘君臣之樂。”
張忠志歡歡喜喜地上路了,他身邊帶着一千牙兵親信,戰馬鐵甲開道好不威風。
他們一路開至營州城,都沒有發現什麼異樣,史朝義親自帶着百官在城門外迎接。張忠志定睛去看史朝義身邊,並沒有田承嗣和李懷仙,纔算徹底放下心來。
田承嗣暗地裡與自己不對付,知道的人也不算多,他要是跟着史朝義一同來城門口迎接,那纔是事出反常必有妖。現在避而不見倒也是他的脾氣。想必這史朝義在這營州城中也只有芝麻大點的權力,其餘全受田承嗣制約,年輕人在幾個老傢伙這裡受點氣也是應該的。
壽宴在史朝義的臨時皇宮舉辦,張忠志隻身帶着十幾名牙兵和兩名牙將赴宴,當仁不讓地坐在老壽星的主位。史朝義陪在側位上笑容自然,不斷用眼色示意手下的官吏們用甜言蜜語吹捧張忠志,把這個老傢伙恭維得飄飄然。
等到酒席半酣之時,張忠志已經喝得醉意微醺,兩個牙將始終滴酒不沾站在左右,身披甲冑手持鋼刀,讓人心生畏懼。
史朝義決定不再等待,命親信幾人撤離張忠志的案几旁。他看準時機將手中的琉璃盞高舉在手中砸了下去,琉璃頓時碎裂成八瓣。
蹲藏在宴會場地後方的刀斧手們一擁而上,對着張忠志一家進行劈殺。十幾名牙兵慌忙上前去護住張忠志,但雙拳難敵四手,惡虎也怕羣狼,張忠志身上還沒有披甲,在刀斧手們的劈砍之下,他已經是傷橫累累。也幸虧牙兵們悍不畏死,從行宮外圍殺進來,簇擁着重傷的張忠志往城外奔去。
張忠志一家已經被斬殺乾淨,只剩下這個生命垂危的老傢伙,牙兵們牽着馬衝鋒到城門口,與城門的燕軍發生激戰,一名牙將身中六矢,口中吐血將拓關舉了起來,另一名牙將手持馬槊與敵騎在城門口激戰,被六人圍攻致死。
最終一百多名牙兵擁着垂死的張忠志衝出了營州城,衆人行進至一處風化乾涸的河牀上,張忠志只剩下一口氣。衆人把他擡到大石上,他攥着滿手的鮮血從腰間解下魚袋和印綬,舉在手中對這些人只說了一句話:“有我魚符和印綬在身往榆關如我親臨,你們推舉一個合格的將領,只求報此血仇。”
說罷張忠志氣絕身亡,這百名牙兵摘下兜鍪在胸間以默哀,他們將他葬在了河牀上。
牙兵們欲回到榆關掌控軍事,但實在軍職卑微,最高職務者也不過是個小校尉。他們經過商議後推舉校尉王武俊爲主將,回到榆關後立刻控制牙兵營,並且派人向已經佔據幽州的李嗣業投降,引雍王大軍入遼東。這樣他們不但可以換取官職,也可以藉助李嗣業的力量爲張忠志報仇,也算是有始有終。
牙兵們回到榆關後,並未將張忠志被史朝義斬殺的事情告訴榆關守軍們,張忠志委派的留守將領對這些牙兵也敬而遠之。他們關上門來在自己的營區內秘密謀劃,一邊派人前往幽州投誠。
李嗣業正坐在幽州府邸內披着裘袍烤火,聽聞榆關方面有人前來投誠,高興得站起來揮手道:“快請!”
這時天上正下着大雪,三名幽燕牙兵身披鐵鎧甲牽馬站在堂下,朝李嗣業微微躬身叉手:“我們乃是盧龍兵馬使張忠志麾下牙兵,奉主事將軍王武俊的命令特來投效雍王,我們甲冑在身,請恕我等不能全禮。”
李嗣業朝他們招了招手道:“外面天冷,殿中燒了銅爐,圍過來與我一起取暖說事情。”
三人惶恐地說道:“我們不過爲微弱牙兵,怎麼敢與雍王圍爐而坐。”
“豈能以身份高低來辨別英雄?敢爲衆人先遠來投效者乃真英雄也,我自當以禮相待,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