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景山壯起生前最後的勇氣,手中提着劍站在堂前的臺階上,暴兵們涌過來懾於他平時的權威,止步在堂下只圍得水泄不通。
他聲音沉痛而又壯烈地指着衆人問道:“你們是誰鼓動造反,現在可以站出來了吧。”
人羣中沒有人吱聲,只是面帶怨氣地看着他。
他繼續大聲問道:“你已經快成功了,難道還不敢站出來嗎?”
黃抱節這才身披鎧甲走進人羣,暴兵們自動給他讓出一條通路,來到了堂前雄赳赳地站在鄧景山面前。
“原來是黃將軍,我鄧景山平素待你們這些士卒不薄,何故背叛我背叛朝廷。”
黃抱節冷笑一聲說道:“給士兵們吃連牲口都不吃的黴米,這就是沒有虧待我們嗎?河東晉中平原之間千里沃土,每年糧食何止百萬斛,你積攢下這些糧食做什麼,難道不是想你自己中飽私囊麼?”
鄧景山面色嚴峻地看了黃抱節一眼,只把黃盯得有些發毛,繼續發難道:“怎麼不說話,是不是心虛了?”
鄧景山對身後瑟瑟發抖的隨從說道:“正好,家中正在吃晚飯,你去盛一碗米飯出來,讓黃將軍品嚐一下。”
隨從躬身叉手道:“喏!”
他立刻轉身去往側屋,把端了一碗米飯出來,堆起的飯粒上還冒着熱氣,但是那米的色澤稍稍有些發黃的,很明顯是用黴米煮出來的。
鄧景山在隨從手裡接過大碗,伸到黃抱節面前問道:“黃將軍嘗一嘗,是不是跟你們吃的米一樣?”
黃抱節驚呆在原地,他實在是沒想到,鄧景山竟然也強迫自己吃黴米,他一開始沒有搞清楚,驟然發難準備太不充足了。
鄧景山將手中的米飯碗伸出去朝向衆兵卒:“河東軍的弟兄們,你們也嚐嚐,是不是你們平時吃的黴米。”
衆人面面相覷,被黃抱節掀動起來的怒火,也逐漸按耐了下去。黃抱節意識到情形不對,眼珠子骨碌碌地亂轉,突然暴起大聲質問道:“那也是你爲官無能,讓這些兄弟們跟着你受罪,難道他們不該反?河東府的糧倉裡本來有百萬斛,就算當初獻給長安五十萬斛,連同今年打下來的新糧,沒有七十萬斛也該有六十萬斛,爲何會落到這種地步?”
鄧景山看上去更加胸有成竹了,他揹負雙手傲然說道:“既然黃將軍早就有這樣的疑問,你當初可以直接來問我,何必這樣咄咄逼人。現在你提起耳朵給我聽清楚。當初往長安送糧時是王思禮擔任河東節度使,表面上是往長安送了五十萬,但其中運送隊伍口糧的供應,來往的損耗和給朝廷大員們的供給,全部都算在我們頭上,實際上我們付出了六十萬斛的代價。”
“王思禮卸任之後,管崇嗣繼任河東節度使,他爲人寬厚,信任你們這些河東軍一系的下屬和幕僚,致使倉庫內爲數不多的存糧濫發消耗,如今糧倉內只剩下黴米一萬多斛。”
黃抱節質問道:“那去年秋季新打下來的粟米呢?這些糧食是不是被你貪墨了!”
“去年河東連續征戰,百姓多逃離故土,租庸調的收成不足往年的十分之一,偌大的太原府糧倉內也只是填充了三萬多斛而已。這些僅存的新糧自然要用在刀刃上,我問你們,去年史思明圍城的時候,我給你們吃的是什麼米,難道也是黴米嗎?既然我們大家都有困難,爲何不能同甘共苦渡過難關。”
黃抱節臉色有些發慌,他沒想到鄧景山這貨死到臨頭還有這麼多說辭,他手中握劍強笑道:“同甘共苦自無不可,但眼前擺着出路不走,這就是大夫你的過失了。”
鄧景山擰起眉頭沉聲問道:“有何出路?”
“如今舊朝廷已經南遷再也不管我們,雍王扶持新皇在長安登基,向四方招納賢才,天下英雄歸順,關中河西隴右糧草充足。大夫何不率領我們攜太原城父老向雍王投誠,如此我們大家都有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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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景山冷笑着反問道:“你的意思是說,有奶便是娘?”
“大夫這話說的,雍王李嗣業所扶持的也是李唐血脈,國號也是大唐,何來的悖逆之說。”
“住口!你一口一個雍王,滿口荒唐悖逆之言,只顧你們個人的命運前途,把我大唐的社稷放在哪裡了!”
“你!”黃抱節本來就沒想拉着鄧景山一起投敵,他也知曉他根本不會投敵,此刻已經沒有絲毫的退路,只好裝作被激怒,陡然從腰間抽出橫刀,對準鄧景山的肚子攮了進去。
鄧景山雙目圓睜看着對方,身體緩緩地向後倒去。黃抱節登上來節度使府邸的高臺,將橫刀上的血跡擦拭乾淨,舉在手中高聲說道:“各位,投效新皇,糧食就有了!”
……
元朔元年四月,李嗣業任命的河東節度使黃抱節入朝覲見,在大明宮紫宸殿上跪拜皇帝,算是走完了官方的最後一道程序。新皇李繼玄像個木偶一般坐在大殿之上,面對下方的恭謹虔誠的黃抱節,心中不知是個什麼想法。
“這就是率領河東將士歸義的黃抱節大夫嗎,走近一些讓朕看看你。”
黃抱節往近前走了兩步,跪在殿前擡頭挺胸,皇帝見他面向忠厚,連忙從交椅上站起來,要走下御階去攙扶他,卻被程元振被眼神止住,只好惺惺作罷。
“退下吧。”
等到黃抱節退出大殿之後,程元振在皇帝身邊笑道:“陛下演得不錯,把那種受制於人,心中憋悶的勁兒給演出來了,接下來還有猛藥,就看這位黃大夫如何反應了。”
李繼玄坐在哪裡面無表情,心中卻憋悶到了極點,剛纔的那些反應,何嘗不是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黃抱節尚未到達長安,李嗣業便在平康坊給他歸置了一座宅院,而且這宅邸的上一屆主人非常有來頭,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李林甫,如今昔日李府已經被修繕一新,掛上御史大夫黃府的門楹。
平康坊可是煙花柳巷之地,連空氣中飄着的都是脂粉的香味,夜間別的坊都已經陷入寂靜,而平康坊纔剛剛開始活躍。住在這種地方,對於黃抱節這種老色批來說可真是相得益彰了。
他直接將坊中的歌姬舞妓叫到了府上來,數日來宴請賓客不亦樂乎,深夜方罷。
正當他即將要摟着美妾入睡之前,突然有門子前來報說:“門外有位中書門下平章事房公前來拜訪。”
黃抱節坐在牀榻邊緣凝神思索,心想這房琯挺有名的,曾經做過幾年的中書令,不知這個點來造訪有什麼大事?
“將客人請進正堂。”
他穿戴好常服和襆頭,緩步走進正堂中,房琯已經站在堂中等待,他連忙上前見禮道:“末將黃抱節參見房相公。”
房琯歉意地笑道:“深夜前來造訪,實在是冒昧,聽聞黃將軍素有血性,誅殺鄧景山歸義朝廷實乃壯志之舉,令我十分欽佩。”
“哎,此事我也是爲河東廣大士卒抱不平而已,不敢妄自尊大。”
“將軍可以爲五萬河東將士抱不平,可否爲大唐社稷,爲這片天下抱不平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