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業每日盯着旗杆上的穗子,等了將近五六天,終於等來了三級左右的風,遂下令命軍中選拔出來的幾個敢死隊將猛火雷搬運到吊籃中,再將吊籃與氣球的繩索固定在一起,點燃了銅爐中的燈油。
點燃後的熱氣球即將升騰而起,吊籃的邊緣掛着幾個用來配重的沙袋,李嗣業站在氣球前對他們揮了揮手,表示可以起飛。
兵卒們依次摘掉沙袋,熱氣球慢慢向上升起,冬季的西北風吹拂着它們往城內飄去。城頭上的吐蕃兵卒們看見了這十個奇怪的大傢伙,紛紛指指點點。但是這些玩意兒卻沒有引起他們的警覺。有人企圖用箭矢將它射下來,卻只射中了吊籃。
他們又扔掉了一個沙袋,熱氣球飄得更高了,越過城牆往城中央飄去。從上方俯身下去觀看,城中的房屋如同一個小小的方塊,那些堆積如山的草垛連接在一起,好似棋盤上連貫的棋子。
兵卒們點燃了猛火雷的罐子,從吊籃中扔下去。
一個猛火雷罐子在空中便發生了爆炸,點燃的油脂如同化作流瀑般的火焰,澆在了草料上,更多的罐子在落地後爆炸,幾個看守草料的吐蕃兵卒從料場中爬出來,身上揹着騰騰燃燒的火焰。
風吹動着熱氣球往北飄動,他們繼續往下投擲猛火雷,火焰不斷向上升騰,繚繞着黑煙瀰漫了整個廓州城。
如本從帳中奔出來,心急火燎地望着遠處冒出的火焰,高聲呼喝道:“快,快!快去救火!快去!”
如本驅趕麾下的東本,東本驅趕士卒們去救火,但草垛燃燒出的火浪高達數丈,人根本無法接近。兵卒們提着水桶在火場之間來回奔波。潑出的水花絲毫無法阻擋火浪的蔓延。
熱氣球已經飄離了廓州城的上方,由於配重的減少,使得熱氣球飄得越高,他們只得想辦法降低火焰的大小,結果有兩個熱氣球飄遠不知去了何方,一個熱氣球下降的過程中墜毀。其餘七個降落在別處。
李嗣業站在遠處眺望城中升騰而起的黑煙,臉上露出滿足笑容,他的計策奏效了,囤積在廓州城中的草料被付之一炬,吐蕃人失去了堅持下去的本錢。
……
廓州城的城樓議事廳中,裡面如同蒼蠅的巢穴一般嗡嗡作響,蘇毗如的部衆們議論紛紛,商討該如何應對眼下的困局。可這些人腦袋裡藏着的都是些不成熟的想法,真正需要下決定的還得是蘇毗如的如本大人。
“大人來了,大人來了,快站好啊。”
如本麾下的客卿和東岱們都規規矩矩地站好位置,廳中一下子肅靜了下來,大家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如本揉着眉頭從屏風後方走出,盤膝坐在羊氈上沉思片刻,才擡頭問道:“負責草料的東岱東本何在?”
其中一人恭敬地上前叉手:“卑職在。”
“我城中還剩下多少草料,還夠軍中馬匹牛羊食用多少日?”
東本斟酌着語氣壓低聲音說道:“如果只供應給豪奴東岱的馬匹,還能用一個半月,但若是連同所有馴奴東岱的牛羊羣一起供應,怕是隻能用六天。
如本皺着眉頭又陷入了沉默,留給他思考的時間不多了,眼前的這些人,還有這些部落首領,都是他的家底。這次打了敗仗不要緊,贊普會寬慰他的。但若是把蘇譬如近半的人馬都折損在這廓州地區,將來他回到吐蕃,贊普和大論豈能繞過他?
“諸位,你們都說說,我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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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兩腮無肉獐頭鼠目的客卿上前來,叉手建議道:“大人何不將馴奴東岱的人全部驅逐出城去,只留下豪奴東岱堅守城池。據屬下所知,城中的青稞還足夠六萬人食用兩個月。而唐軍師老兵疲,恐怕也堅持不了兩個月。”
這話可徹底惹惱了馴奴東岱的東本們,紛紛站出來指責道:“快閉上你的臭嘴吧,都把馴東岱趕出去,只留下豪奴東岱,就算能夠堅持兩個月,但兩個月之後豪奴東岱的補給怎麼辦?”
“就是,把我們趕出城去,這不是逼迫我們投降唐軍嗎?豪奴東岱固然重要,但馴奴東岱也是咱蘇毗如的財產,手心手背都是肉,豈能厚此薄彼。我們這麼多的牛羊一旦投降了唐軍,豈不壯大了唐軍的聲勢,他們平白得了這麼多的牛羊,還有天上飛的投火利器,沒有我們這些馴奴東岱,如本大人未必就能耗得過唐軍。”
客卿氣急地反駁道:“你們!你們哪裡是爲如本考慮,其實考慮的都是你們自己,如今蘇毗如正處在危急關頭,需要壯士斷腕捨棄一部分人口,各位難道不該捨身取義嗎?”
“去你媽的捨身取義,把你扔給唐軍你幹不幹?”
“行了!都別吵了!”如本高擡起手掌,重重地拍擊在扶手上,面色嚴峻地朝廳中所有人都看了一眼,才擠出些許笑容說道:“不管是豪奴東岱,還是馴奴東岱,都是我吐蕃蘇毗如的兒郎,我豈能棄他們與不顧?如今唐軍圍城有騎兵六七萬人,我軍豪奴東岱也有六萬,雙方勢均力敵,可以出城突圍一戰。各馴奴東岱可趁我們與唐軍激戰之時,出城往石城堡方向撤退,一旦通過石城堡,你們也就安然無恙,這樣我軍也可輕裝上陣,無論勝敗都能保全大部分力量。”
“如本大人,萬萬不可啊。”客卿連忙勸諫道:“廓州城地勢平坦,唐軍掌握優勢騎兵,一旦棄城而出,勝負着實難料啊。”
“你們不必再勸,我意已決!”
如本在馴奴東本們心中的形象一下子高大起來,衆人感激地跪地抱胸:“遵命,我等將誓死效忠如本!”
等議事廳中的這些將領官員們離去後,獐頭鼠目的客卿連忙來到如本跟前苦口勸說道:“如本,古浪縣一戰,折損的是我蘇毗一族的人馬,羊同、吐谷渾等部毫髮無損,明日一戰這些人如何肯賣力爲我軍前驅,所以您不能以身涉險。”
如本揹負着雙手扭過頭笑着問道:“誰告訴你我明天要與唐軍決一死戰了?”
“可是你剛剛……”
“那不過是權宜之計而已,如今草料被燒,軍心不穩,攜帶這麼多的部衆撤退如何能夠跑得過飛虎騎?但若是讓他們提前知道我準備撤退,明日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麼亂子來。所以我假意率軍出城征戰,親自擔當先鋒,實則是從唐軍的空隙中穿出去。到時候各軍都追在我們屁股後面跑,飛虎騎追得再快也只能俘虜一些放羊的農奴,到那個時候我軍早已撤到石城堡以西。”
客卿故作驚喜地稱讚道:“妙啊!如本此舉可輕鬆脫困,而且還提前告知讓這些馴奴東岱撤退,就算他們後知後覺,心中也不能埋怨您。”
“你過來,”如本附到客卿的耳邊嘀咕了幾句,命他暗中下去安排。
逃命撤退也是個技術活,如本將暗中撤退的計劃只告知了幾個蘇毗如的心腹將領,不只是要瞞過這些馴奴東岱,還要把羊同、吐谷渾和羌人東岱全部甩到屁股後面去,能不能逃出生天,就全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