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參坦然回答道:“我家主公欲與大王合謀共取河東,願意將相州,衛州讓出,使你從井徑口入河東,進攻北都太原,繼而佔據雲中,代郡,朔州等地。”
史思明哼笑一聲:“河東軍兵強馬壯,戰鬥力強,我大燕軍強盛之時尚不能攻克,如今我元氣未復,你家主公莫非是誘我去送死?”
“非也,“岑參轉身說道:“並非是河東軍戰鬥力強,而是三晉山地丘陵起伏,大軍及難以行動,河東軍常駐三晉,故而熟悉地形也能夠因地制宜作戰。我主願率兵相助,從壺口故關吾兒峪入上黨,大王從井徑口入太原,使其兩面作戰首尾不能相顧,介時河東軍必然敗與我兩軍之手。介時大王可高枕無憂,河北幽燕再也不必擔心河東的威脅。”
史思明眼珠子飛快轉動,突然笑問道:“李嗣業入上黨,而把太原讓給我,難不成是想從上黨下蒲州,從津蒲渡入關中?”
岑參沒有想到史思明居然猜到了主公的戰略意圖,霎時間啞然站在當場,史思明立刻得意地大笑。
嚴莊立刻替岑參改正解圍道:”我主若能入關中,將拱手讓出河南之地,此舉也對大王有利。”
史思明高聲咆哮道:“反骨仔沒有資格同我在這裡講話!”他身邊的兩名胡兒武士立刻從腰間抽出橫刀,似乎史思明一下令,便要將兩人剁成肉泥。
他吹鬍子瞪眼在岑參身邊踱步繞動:“河南本來就該是我的!若不是你主背信棄義,趁着朝廷敗退之際在背後捅老子一刀,我早已佔據中原,何需你在這裡給我大放厥詞提條件!如今你主欲取關中,朝廷處在危急關頭,必然對我大加籠絡,等我取得河南山東等地後,與朝廷聯手將你們消滅,到時候再與朝廷爭奪河東關中又如何?”
岑參突然放聲大笑,史思明在旁邊怒問:“你爲何發笑。”
“我笑周王不識誰強誰弱。”
史思明頭腦很清醒,卻故意唱反調說道:“李嗣業如今佔據廣袤河南,進陝郡而攻潼關,收編了我幽燕和朝廷大量軍隊,麾下有十五萬之衆,當屬天下最強。朝廷雖積弱而多敗,但天下諸節度使多數響應,當屬次強,而我雖居河北,卻是天下最弱。我應當與朝廷聯合,先打敗你這個最強的,纔是取勝之道。”
岑參哈哈笑道:“煌煌大唐在你眼中竟如此不堪,怪不得你數敗於朝廷之手。唐自李淵太原起兵取關中以來,歷貞觀之治,永徽之治,武后當國,開元盛世已立百年,擁王道而乾象勝,踞九州威服四夷,雄視海內外稱天可汗。先皇德政天下無不敬仰,可遺之後世子孫蔭其功。所以天下人心所向,非李唐不能當國,你我若爲求存而攻唐則被稱叛逆,如唐攻我等卻是以順誅逆。唐主李亨雖昏,但挾人心氣數,攻唐如逆水行舟,困難重重。以大王所見,到底是與我主公聯合,還是歸順朝廷,悉聽尊便。”
史思明聽得一愣一愣,詫異地說道:“若是以君所見,我等抗唐自立,乃是以人力抗天意,自尋死路了?”
“周王差矣,昔日武王伐紂,劉項誅秦,豈不是誅前朝而立新朝?”
“可所謂商紂,秦皇,皆爲暴政,咱們的大唐王朝可是剛剛經歷過盛世的。”
“誰告訴你商紂王、秦始皇是暴政?是周文王,還是漢高祖?這是他們取勝之後纔有的惡諡。武王贏了才叫武王伐紂,輸了就叫姬發之亂,劉邦贏了才叫誅秦滅楚,輸了他就和歷史上的其它流寇沒什麼區別,漢景帝若不能平定七國之亂,何以稱之爲明君?李隆基和李亨並非沒有過錯,他父子二人一個沉迷美色,重用外戚,致使叛亂髮生,另一個寵信閹人,誣陷功臣。今後無論大王與我家主公誰奪得天下,命史官稍加修飾,便逃不掉昏君的下場。”
史思明撫着肚皮放聲大笑:“你這套歪理邪說整得挺有味道,說得我都已經相信了。”
岑參連忙借坡上驢:“既是如此,就請大王儘快出兵河東,我家主公也將一起出兵響應。”
史思明剛要點頭答應,突然有一披甲牙將走到史思明身邊,低聲耳語了兩句。
他臉上神情微動,露出神秘莫測的笑容,朝岑參伸手相邀道:“我們幽州有美酒鹿肉,還有美人歌舞,請岑夫子移駕前往府上客舍好好享受,合作的事情我們稍後再談。”
嚴莊視史思明如同虎狼,一天也不想在他的府邸呆下去,剛要出口說話,卻被岑參用眼色攔阻,朝史思明叉手道:“如此多謝大王,我們先告退了。”
史府上的管事引導兩人前往客院,途中嚴莊詫異地問道:“我觀岑夫子剛纔所言,已經將史思明給說動了,怎麼會突然生出變故。”
岑參沉吟道:“應該是朝廷的使節到了,史思明習慣了首鼠兩端,況且生意人都喜歡貨比三家。”
嚴莊不無憂慮地說道:“萬一朝廷提出的條件更優厚怎麼辦?我們豈不是半途而廢?”
岑夫子負手笑道:“我早已經料到這種事情,所以提前給史思明設了建議,他定然會向朝廷來使者討要河東,朝廷使者也定然不會答應。從戰略位置來講,河北道河南道加起來都不如一個河東,三晉山巒疊嶂,居高俯視中原,進可攻退可守,只有得到河東才能穩固中原,史思明明白這個道理,朝廷豈能不明白?”
嚴莊對岑參由衷地感到佩服,對他抱拳說道:“我一向自視甚高,但得遇岑夫子之後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岑參捋須淡然笑道:“嚴公過譽了,我自己也有佩服的人。”
……
朝廷使節已經被引進史思明府上的正堂中,身後跟着五人分別捧着河北節度使與河南尹的大印,還有朝廷發下的旌節和纛旗豹尾。
使節崔圓進門後站得筆直朝史思明叉手道:“東京畿採訪使,御史中丞,河南道色役使,中書門下平章事崔圓見過信義王。”
史思明冷哼一聲說道:“你那麼多的官位,老子記不住,不如開門見山,貴使此來是爲了招降我,且不知你能給我什麼?“
崔使節強忍着心底的鬱悶,露出笑容說道:“陛下親封您爲信義王,兼任河北節度使,河南尹,可在兩道五十六州之內徵兵納糧,聯合朝廷共同討除叛逆李嗣業。
“條件倒是挺豐厚的,”史思明把玩着手中的扳指哼了一聲道:“什麼河南尹不當也罷,我只有一個要求,請朝廷加封我爲河東節度使,讓我駐兵太原以及周邊各州。原河東節度使率軍撤出河東,你看如何啊。”
“這……”崔圓遲疑地說道:“河東關係重大,我不能替聖人決斷,等我回報朝廷之後……”
“你不能做決斷,朝廷把你派來幹嘛了?”
崔圓凝立在當場,一時無法對答。
史思明又問道:“你是皇帝的近臣,想必也知道朝廷的底線,爲了免於浪費大家的時間,你給撂個準話,朝廷有沒有可能允許我進佔河東?”
“嗯,若是隻佔雲中代郡還有得商榷,但若是想佔據太原乃至整個河東,太原可是大唐龍興之地,也是北都畿所在,怕是不能應允。”
“休要找那麼多的藉口!你們的皇帝根本無意把河東給我,他還等着準備將來從河東襲取我的幽州!”
崔圓連忙叉手說道:“信義王切莫動怒,我可以替陛下做主,把齊魯之地也給你,應允你暫據洛陽如何?”
“廢話少說,我只要河東,來人,給我把他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