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梨園臨近水面的臺子上,皇帝鼻子上戴着瓷玉做的高鼻套,穿着帶長袖的女性襦衣翩翩起舞,逗得坐在案几前飲酒欣賞的楊玉環伏案而笑,附近坐着吹篳篥的李龜年,彈琵琶的雷海青也都發出了歡快的笑聲,絲毫不忌諱有傷天子的顏面而受到責罰。
李隆基在梨園內外完全是兩種身份,在園中他是音樂藝術家,一個普通的藝人。不過他這個藝人不需要靠娛樂來謀生,他只需要取悅自己,所以專研的是是形而上的純粹高雅的藝術。他走出梨園之外,便是九五之尊,所有人都對他頂禮膜拜,連擡眼直視都是冒犯了天顏。
他的兒子盛王李琦遠遠地站在水榭之外,不敢近距離去欣賞父親的表演,因爲在兒子眼裡,他什麼時候都代表着封建君權和父權。若是走進了看到這段表演,忍不住笑出聲來,等待他的便是更我可怕的社會性死亡。
只要皇帝不尷尬,尷尬的就是他自己。
這段表演總算是結束了,手執拂塵站在一旁的高力士看見了盛王,來到皇帝身旁低聲說道:“陛下,盛王殿下來了。”
皇帝冷眼瞧見遠處的兒子,迅速將鼻套摘下來,脫去身上的襦衣說道:“讓他過來。”
高力士只是揮了一下拂塵,盛王便邁着小碎步迅速走近。水榭中的藝人們躬身朝殿下行禮,盛王尷尬地點了點頭,對着父親躬身叉手行禮:“兒臣拜見父皇。”
李隆基捋須坐在水榭旁的美人靠上,淡然問道:“朕聽高力士說,你對朕賜下的這樁婚事不滿意,是不願意和李嗣業做親家,還是不滿意你未來的女婿。”
“父皇明鑑,兒臣素來喜歡清靜修道,不願意摻入俗世之中,況且和儀年紀尚小,且被兒臣給慣壞了,兒也不願意她引起太多的注意。”
皇帝一針見血地問道:“你是害怕與這樣的權臣結親,將來會給你惹來麻煩?在這些皇子中,朕素來最喜歡你的不爭與恬淡ꓹ 也罷,和儀的婚事就往後面放放吧。”
李琦喜悅地叉手拜謝:“兒臣謝過父皇。”
“看把你給高興的ꓹ 豈不知你的這些兄弟巴不得與朝中大將,宰相結親、以壯大自家的威勢,你卻避之唯恐不及。下去吧。”
李琦知道皇帝口中所說的兄弟是誰ꓹ 連忙將眼瞼低垂下去,怕被父皇看穿心思。“兒臣告退。”
等盛王遠去後ꓹ 李隆基坐在美人靠上陷入了沉思,擡頭問侍立在一旁的高力士:“盛王不願意與李嗣業結親ꓹ 你看諸王中還有誰家女兒與李嗣業的兒子年歲相當ꓹ 可以賜婚下嫁。”
高力士答非所問:“以奴婢愚見,倒不如將此事擱置,暫時不必賜婚,等那李崇雲年長几歲後再做考慮,也許將來形勢與如今大不相同了。”
高力士這句拖延大法深的皇帝之心,剛讚許地點頭,又擡頭疑心道:“若是這樣ꓹ 朕的旨意已經下發,如何與那李嗣業去說。”
“陛下可下旨與李嗣業ꓹ 明言和儀郡主嬌弱失儀ꓹ 且汝長子年幼ꓹ 待他來春抽芽之時ꓹ 再從諸王之女中選出一位蕙質蘭心的郡主,下嫁與他。”
“好ꓹ 就這樣辦吧。”
這時袁思藝從遠處走過來ꓹ 手執拂塵在皇帝面前俯身道:“陛下ꓹ 中使輔璆琳與內常侍魚朝恩覆命歸來,在興慶宮外等待面聖。”
李隆基一聽精神大振ꓹ 立刻下諭道:“準備步輦,前往南內。”
不料袁思藝直接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雙手拜伏在地。
皇帝瞪眼問道:“還有什麼事?”
“陛下,近日長安城中有流言甚囂塵上,說是……說是……”
“什麼?說!”
“說是東平郡王安祿山與西涼郡王李嗣業密謀起事,相約平分大唐疆土!”
李隆基一瞬間臉色青黑,高力士連忙上前解說道:“陛下不必聽信流言,此必爲別有用心之人所爲。”
皇帝的表情和緩下來:“我豈能不知這是流言,他二人若真是密謀,豈能傳得長安城中沸沸揚揚。去把楊國忠和韋見素都叫過來,也讓他們聽聽是怎麼回事,以安兩位宰相之心。”
“喏!”
……
勤政務本樓二樓的大殿之中,皇帝盤膝端坐在檀木屏風前的胡牀上,身後兩名宮女掌雉尾障扇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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璆琳和魚朝恩兩名宦官跪在下方,楊國忠和韋見素分別站在兩側,兩人目光中隱隱有期待,也含着擔憂。
“說說看吧,你們都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璆琳,你先說。”
璆中使眨着眼睛叉手道:“陛下,東平郡王每日用心治理州郡,整飭邊防,他雖有疾在身,但仍然每天用兩個時辰來處理公文,訓導下屬。”
楊國忠頗爲焦躁,低頭怒聲道:“陛下不是要問你這個!據你所觀所聞,安祿山是否有反意,是否在招兵買馬,是否在裝病?”
“沒有。”璆琳睜大眼一口斷定道:“安大夫忠心耿耿,他雖然重病在身,卻依然掛念陛下,河北士卒個個心向朝廷,安大夫也說安家世世代代願爲陛下守護萬里疆土。”
楊國忠下意識就是想一腳踢死這個張口胡來的無恥閹人,但此人卻挺胸擡頭,坦然地面朝皇帝,臉不紅,心不跳。
李隆基卻非常高興,挑眉看向兩位相公,意思是說你們這不是多慮了嗎?
皇帝又問魚朝恩:“李嗣業如何?”
“啓稟陛下,李大夫每日巡視軍營,參與屯田,且河西各軍安分守幾,各司其職,奴婢沒有聽到別的傳聞。”
皇帝點點頭道:“安祿山都不可能,李嗣業就更不可能了,他二人對朕忠心耿耿,各自爲朕守禦東北與西北邊陲,爾等不可再多心,天下本太平無事,你們自己卻在朝堂內製造緊張氣氛,搞得人心惶惶。還有……”他擡起手臂指着二人說道:“立刻下令京兆府,長安萬年兩縣抓捕散佈流言者,一經發現罪魁禍首,立刻梟首處死,不必再來問朕。都退下吧!”
楊國忠和韋見素憂心忡忡地走出勤政樓的樓梯口,韋相扭頭問他:“你相信那閹宦所說之言麼?”
“此閹定然是受了安祿山的賄賂,纔敢如此公開爲其遮掩反謀。”
“那右相以爲,應該如何破之?”韋見素說話的同時施以眼色。
楊國忠突然間明悟過來:“那就着刑部和大理寺暗中嚴查,同時知會高力士,畢竟這些宦官都是他的人,希望他能夠理解和支持。既然安祿山這邊璆琳遮掩,李嗣業那邊魚朝恩肯定也沒說實話,也應該暗中嚴查,若是高公允許,入大理寺獄嚴刑拷打也可。“
韋見素扭頭訝異地看着楊國忠,無法言說內心的感受。這也太剛了,憑他一人就想對付安祿山,李嗣業兩大藩鎮,一點兒都不懂審時度勢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