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落下餘暉,親仁坊安祿山府邸內燈火通明,一隊牙兵擎着門旌在前方開道,後方跟着一輛驂駕馬車停在府門前。
管事連忙從側門中跑出來,高聲呼道:“阿郎回來啦!”
謀士嚴莊和高尚親自來到門外迎接,家中管事分別站在院門兩旁。車伕從車轅上跳下來,將車廂內的安祿山攙扶下來。
嚴莊、高尚朝安祿山躬身叉手:“主公。”
安胖子謹慎地扭頭望向四周,瞧見四周的漆黑中寂靜無人,才擡起手掌說道:“進去內堂再說。”
一隊侍女提着燈在前方引路,安祿山領着兩人來到府中後堂,侍女們點燃了堂中的幾盞油燈,退下將後堂門扇閉合。
安祿山躺坐在寬大的胡牀上,身體後仰肚子凸起,連胡牀的硬木都差點承受不了他的體重吱呀作響。他舒服地打了個嗝,擺擺手說道:“你們二人也就座吧。”
“謝主公。”
兩人各自坐在安祿山左右的羊氈上,嚴莊察言觀色,對安祿山叉手問道:“某觀主公氣色,有燥氣浮動,似乎是與人有意氣之爭。”
安祿山扶着肚子輕笑一聲:“不提也罷,只不過是與那楊家小兒不和而已,算不得什麼大事。”
嚴莊臉上浮現些許愁緒,安祿山觀他面色有異,詫異地問道:“怎麼?有何不妥。”
“主公,眼下主公不該與楊釗結下嫌隙。”
安祿山不悅地乜了他一眼,悶聲說道:“楊釗小兒毫無才第,若不是有楊貴妃在皇帝身邊受寵,這大唐的宰相怎麼能輪得上他來坐?我今日向聖人舉薦吉溫,他竟然跳出來橫加指責反對。既然是無能之輩,就應該有自知之明,怎麼敢在某面前顯擺威風。老子豈能受他的管治?”
嚴莊叉手勸說道:“主公,我也知道楊釗卑鄙無能之人,但他畢竟坐朝居中,代替陛下喉舌。如今西北藩鎮李嗣業逐漸坐大,主公切不可與朝中這些庸臣爭權。主公可能還不知道,一個月前李嗣業入朝敘功,獲陛下封西涼郡王,上柱國。陛下能給他這樣豐厚的賞賜,必然是要使李嗣業成爲西北藩鎮之首,與哥舒翰、安思順互爲犄角,與我軍相互挾制。主公若惡了這楊釗,反使得他與李嗣業勾結一氣,使得西北邊鎮得朝中襄助,對我們尤爲不利。”
安祿山也許是在皇帝那裡得了許多稱讚,心態早已自負過頭,笑着說道:“李嗣業何懼也,他成爲節度使才幾年,根基尚淺薄。他所治下的河西還算是實力雄厚,但安西北庭二鎮總兵力加起來也才四萬,如何能與我二十萬大軍相提並論?”
“主公,不可不防啊。”嚴莊語重心長地說道:“李嗣業入朝時,趁着征戰大勃律和北印度得勝之際,向陛下要求使兵部在中原募兵兩萬,以充河中,印度駐軍。
高尚此時也站了起來,對安祿山叉手說道:“三日前,進奏院劉駱谷來向我通報,他本來準備了大批錢財賄賂北都軍器監,從其手中偷運步兵扎甲出長安。沒有想到半路被人捷足先登,此人賄賂監正大量錢財,把原本給我們的三十具扎甲給了他們。”
安祿山怒火起,伸手拍擊胡牀扶手:“誰這麼大膽,敢在平盧范陽留後院的眼皮子底下奪走我們的鎧甲!”
高尚回答:“已經打聽清楚,正是李嗣業派出的河西進奏院參軍曹安定。”
“什麼?”安祿山大吃一驚,身體猛然從靠背上坐起,這一瞬間產生的壓力,使得他屁股下面的胡牀再也承受不住,嘩啦一聲垮落爲一堆廢柴。
兩位謀士連忙上前,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這個胖子攙扶起來,讓他坐在胡牀旁邊的羊氈上。
安祿山拍拍屁股上的塵土道:“他先是蠱惑聖人默許他招兵買馬,又在京師暗自採買甲冑,他是何用意?難道是想爭霸天下嗎?”
嚴莊趁機說道:“所以我才說主公不可不防,如今楊國忠和李嗣業之間似乎已有了嫌隙,可主公若一但惡了楊國忠,使得楊李之間再度親密無間,主公的情勢就更加不利了。”
安祿山認可地點點頭:“嗯,二位言之有理,明日我就攜帶禮物到楊府上登門道歉。”緊接着他揮拳狠狠地砸擊着羊氈:“只是……某一看見那楊釗小兒的可惡嘴臉,便惱火不已。”
“主公勿擾,楊氏不過庸碌小兒,主公只可誘使利用。等將來把李嗣業扳倒之後,此人又何足懼哉。”
安胖子低頭思索後,雙手互砸手背慍怒地說道:“李嗣業派內應在京城私購甲冑,此乃居心叵測之大罪也,兩位軍師你們看,能不能暗中收集證據,我好趁機在陛下面前告他一狀。”
嚴莊搖了搖頭道:“我不建議主公這樣做,因爲同樣的事情我們也在幹。何況李嗣業在朝中素來名聲不錯,又暗中收買了大批官員,不好查探。這樣也會使得我們也被牽連出來。倒不如從其他地方下手,纔是妥當的辦法。”
安祿山挑起眉毛問:“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軍師難道有別的方法?”
嚴莊索性不再賣關子,向安祿山和盤托出:“劉駱谷這次攜帶主公從范陽託運來大量錢財,卻依然在財大氣粗的曹安定面前落了下風。我河朔三鎮向來富庶,依然捉襟見肘。他李嗣業所據安西北庭俱是凋敝之窮鄉僻壤。河西雖富有,但他兼任節度使不久,況且有七萬兵馬的負擔。他們哪兒來這麼多的錢財?以屬下愚見,應當走三步棋,先與楊國忠修好,再利用楊國忠在朝中的權勢,明暗配合查探曹安定的錢財來向。楊國忠素來短視,到時候無需我們推波助瀾,楊國忠自然會在陛下面前告李嗣業的惡狀。”
高尚也走至近前,叉手露出笑容道:“到時候李嗣業在陛下面前失勢,只要解除掉他的三鎮節度,我們的勁敵便可消除,則西北藩鎮不足爲患。一旦西北藩鎮衰弱,楊國忠便沒有了後援,主動權握在我們手中,最後再收拾他即可。”
“好!好!”安祿山興奮地放聲大笑:“兩位軍師可真是某的蕭何、張良!如此一來,我們只需等待時機,待老皇帝壽終正寢,太子掌位未穩固時,某與你們起大軍南下!將這萬里疆土納入手中!哈哈哈!”
夜色漸深,安祿山宅邸的內堂發出了三人陰森的笑聲,月夜下萬家燈火中也各有笑聲,這些笑聲飄升入空中,與鱗次櫛比的房屋頂上冒出的煙火氣相互混合,如地面上璀璨又模糊的燈火,再也分不清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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