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原右相李林甫宅邸的門楹上白幡在風中凌亂,院子裡散落着麻紙錢無人清掃,李府的一些家眷們仍然穿着白麻孝服,李林甫長子李岫跪在府中的靈堂內,開始了三年在家丁憂的枯燥生活。
他的娘子依舊眼圈泛紅,捏着巾帕擦拭眼淚。他的三個兒子從大到小跪坐成一排,長子規矩安靜,兩個年紀較小的兒子便有些不安分的活潑,若不是有嚴厲的父親氣勢鎮壓,他們早就打鬧成一團了。
李府上的大管事頭上只纏了一個白抹額,急匆匆地跑了進來,神情驚憂地喊道:“不好了!大郎,你快領着娘子娃兒們跑吧!再不跑怕是來不及了!”
李岫娘子剎時臉色慘白,一雙失去血色的手緊緊拽住了丈夫的衣袖,李岫眼神堅定地安撫娘子稍安勿躁,站起來問管事:“出了什麼事情,你先慢慢講,不要着急。”
“楊……楊國忠污衊阿郎勾結阿布思謀反,把人證都從安祿山那裡帶了回來!還有楊齊宣這個王八蛋!當年娶了三娘子靠着阿郎的照拂才能身居高位,現在爲了避免被牽扯進來,主動投靠楊國忠,誣陷阿郎謀反。我早就該一刀殺了這個無恥狗賊。大郎,現在他們兩面都有人證,看來阿郎的冤屈怕是洗不掉,還會連累你們!怎麼辦?怎麼辦?”
管家抖着袖子在地上急得來回直轉圈。李岫先是很冷靜,但悲痛的情緒在他的臉上慢慢浮現出來,他早已經預料到他們家今天會有這樣的遭遇。
想當年父親權勢滔天之時,他就擔心盈滿爲患,過去父子二人遊園,遇到蒼老的役夫拉着一輛重車路過,他趁機跪倒在地,哭着勸諫李林甫說:“大人久居相位,樹敵甚多,以致前途滿是荊棘。一旦禍事臨頭,想跟他一樣恐怕都不可能。”李林甫愀然不樂,拽着鬍鬚嘆道:“形勢已然如此,又有什麼辦法?”
如今李林甫的報應終於報到了兒子們的頭上,李岫顧不上抱怨父親,經過仔細思慮後,想起了父親臨終時說的話。他連忙轉身扶着娘子的肩膀說:“你先帶着孩子去河西……去找涼州都督,河西節度使李嗣業,去他那裡避避風頭,告訴他你是李相後人。”
娘子悽苦哀求:“李郎,不,我怎麼能捨棄你離去,你也跟我們一起走吧。”
李岫堅決地搖了搖頭:“我是李家的長子,無論如何也不能走。想必聖人會念在父親服侍他多年的份上,不會過多遺禍於我們,如果我現在逃走,反而坐實了父親謀反的罪過。”
他扭頭對管事說道:“五叔,你帶着娘子和孩子們去河西,如果我能夠生還,將來就去河西找你們!”
“不,不要……”
經過一場老套路的生離死別纏綿悱惻,然後娘子哭,孩子跪在爹前面哭,老管事也惻隱落淚,只有李岫心腸堅硬說什麼也不哭。最後硬生生把老婆孩子趕走,靈堂裡只剩下自己一人的時候,才隱忍不住留下了眼淚。
天寶十二載二月十一日,李隆基下制削去李林甫官爵,子孫有官的都除名,流放於嶺南及黔中。僅給隨身衣服及糧食,其餘財產全部沒官。李林甫近親及黨與坐貶者五十餘人。又命人剖開李林甫棺木,抉取其口中所含珠,褫奪其金紫衣,更以小棺如庶人之禮葬之。
如果論及因果報應的話,被李林甫冤殺的官員及家眷沒有兩百,也有一百,他死後遭遇這種待遇都算是輕了。因爲他是宗室之後,李隆基格外開恩,只抄家沒官流放,他的親屬子女沒有一個被判死罪的。楊國忠和楊家最後的遭遇,遠比這要慘的多。
但要論及這個事件本身,這不過是楊國忠在朝中驅除李林甫影響的一種鬥爭,完全是一種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式的誣陷。
……
比起長安城中針對前右相李林甫發起的一場誣陷和鬥爭,西北這邊發生的事情就有點微不足道,甚至是不可言說。
西域商行已經斷貨近一個月,各地從商會進貨的代理商們趕到的時候,面對的是商行中空蕩蕩的庫房。這些代理商們賺得盆滿鉢滿的同時,又習慣了這種錢財流水,突然有一天斷了頓,就像是天塌了一般。整天堵在商行堡壘外要求戴望給個說法,副會長兼二掌櫃在城頭上也只會喊“給我們一些時間去處理,戴會長已經親自前往西域解決問題。”
戴望思考問題確實有欠缺的地方,他把商行的庫存僅僅控制在十天以內,但萬萬想不到某些問題是十天時間無法解決的。
他心急如焚帶着隨從騎着馬匹白駝,僅僅花了二十天時間就巡閱了整個胡椒商路運輸線,結果問題還真出在源頭上。
事情非常簡單,他這個冒牌的北印度剎帝利貴族能夠建造堡壘,開闢封地。靠的是北印度的統治者耶薩婆曼國王的關係。但耶薩婆曼在等級森嚴的婆羅門教社會中,也只是個婆羅門的代言人而已。
戴望的團隊在封地及周圍驅使奴隸種植胡椒,又大肆砍伐檀香木,破壞當地自然環境,大肆掠奪香料,然後一分錢不花就打包通過驛站運輸到了唐朝境內。這一行徑自然引起了真正的統治階級婆羅門神廟的憤怒,這些僧侶神官們勒令耶薩婆曼收回封給戴望的的貴族頭銜,又派兵抓捕了戴望的手下,又接連搗毀了幾個往外運輸的驛站,阻止了北印度國有資產的流失。
但戴六郎這位始作俑者還不知道,帶着人一股腦地扎過印度河,見沿途驛站人去屋空,便直接撲向了曲女城附近,回到了自己領地城堡前。
他看到城牆上站着不是自己手下的刀客而是北印度士兵,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連忙帶着人往後撤退。
耶薩婆曼的軍隊也在等着他落網,發現了形跡可疑的戴望一夥,立刻派人出城追擊。雙方上演了一段驚險的追逃大戰,刀客們護着戴望到達小勃律時,他帶着的百名隨從只活剩下六個人。
戴望的這些手下被抓捕後斬首,頭顱全部懸掛在了曲女城的城牆上,顯示了婆羅門教會堅決捍衛國家財富的決心。
但戴望自己卻非常憤怒而且不甘心,爲了成爲剎帝利爲了獲得種植園,他花費了大量的錢財來賄賂耶薩婆曼,又斥巨資修建了城堡以及北印度境內的驛站,這些都是李嗣業大夫的家底,他培養了這麼多刀客及隨從,就這麼眼睜睜地死掉了,這些豈能白白地讓阿三給吞回去?
可眼下他形單影隻,身邊的隨從都死傷殆盡,如何找回這個場子來?
這時他突然想到了駐紮在小勃律的歸仁軍,這是一支以唐軍爲主,摻雜着小勃律人的唐朝武裝,總兵力有三千人。
歸仁軍的軍使是趙叢芳,胡椒物流商路小勃律境內的路段,就是由歸仁軍負責傳送。戴望時常往來於西域和印度之間,與趙叢芳也關係深厚。他想着去見趙叢芳之後,他一定會帶兵去北印度把自己的場子給找回來。
但戴望沒想到的是,歸仁軍出兵北印度涉及一個原則上的問題,使得兩人產生分歧,從而吵得不可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