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給李嗣業選了一匹最爲溫馴的老馬,就這樣李嗣業坐在馬上,都有點暈暈乎乎的感覺,使勁兒拽着繮繩,生怕從馬上掉下來丟了醜。
他這樣免不了要遭些笑料,倒不存在某些惡意,只不過是爲枯燥的工作增加活潑氣氛而已。
“烙餅千牛這是在暈馬麼?我都聽說過暈船的,還沒聽說過暈馬的?”
“就是說,就這種水平,還敢大言不慚說打敗了中郎將衛寧,你咋不說你上天呢?”
“咱們東宮內率的人,是一茬不如一茬,吹牛的本事倒是一茬比一茬強。”
同行的太子左內率的人立刻就表現出不同意見:“那是你們右內率,別把我們都算一塊兒。”
隨即大多數左內率千牛備身都發出哈哈的笑聲。
等太子騎着馬趕到,所有人都不說話了,靜默得像一堆黑鴉閉嘴。他們各自歸隊,從崇教門出發,連穿三門來到宮城外御道上,然後通過承天門,穿過太極宮的三大殿,繞過內朝的甘露宮,才能到達宮中的馬球場。
李嗣業感覺這麼走,似乎是走了遠路,從東宮的玄德門出發,然後從玄武門進入宮城,要比現在近一半的路程。
他隨即想明白了什麼原因,東宮官員以及太子對玄武門這個地方非常忌憚,不管是因爲迷信還是別的,如非有必要,絕對不會從這條路走,哪怕要繞更遠的路。
太極宮中的馬球場位於承香殿一側,場地用牛油潑灑過,比賽時不會塵土飛揚,時間長了也不會長草。
皇帝包括太子以及各親王都喜歡打馬球,太子更是熱衷於這項運動,三天不打就渾身癢得難受,此外馬球場也是皇家交流感情的地方。無論平時有怎樣的不愉快和矛盾,但是在球場之上,總是充滿歡樂而且愉快的。
今日參與比賽的是太子的馬球隊、壽王李瑁的球隊以及宮中千牛衛的馬球隊,先上場決勝負的是太子隊與壽王隊,雙方一開場便是箭拔弩張,馬蹄飛奔張揚,揮起球杆擊打,馬與馬之間進行衝撞,不時有人從馬上跌落下來,發出哀嚎聲。
李嗣業在旁邊看得心驚肉跳,這體育項目也太危險了,就算隊員們身上披着皮革等護具,也免不了落地受傷,遭到戰馬的踩踏。跟足球和籃球相比,馬球賽的危險係數太高,就算以衝撞聞名的橄欖球賽,也沒有如此大的風險。
伴隨風險的是刺激感,風險越高刺激感越大,他做爲一個旁邊者看了整場球賽,都覺得心跳加速,更別說那些上場比賽的人了。
今天太子隊出戰的人馬,都是騎術的高手,劉子午也在其中,不過他卻不是最出風頭的那個。最出風頭的是太子左內率的副率,名爲錢增,他的縱馬擊球技術都是一流的,無論是調轉馬頭轉向,還是直向衝鋒,都是他人無法比擬的。
就連坐在席間觀戰的太子,有時也不顧體面,從胡牀上站起來,衝着場中大喊:“錢增!快!衝過去!”
能被太子叫出名字的人,有絕對的榮耀在其中,也比別人受寵得多。李嗣業站在外面冷眼旁觀,似乎瞭解了東宮的晉升之道。太子熱衷於馬球,所以馬球打得好的人,就能得到更多的關注。
接下來太子親自上場,揮舞着馬球杆親自參與角逐,壽王也騎馬上陣,這好像成了兄弟之間的一場較量。
他擡頭看了一眼坐在承露殿堂中的皇帝,他此刻的心情是怎樣的,在下方球場上馳騁的太子和壽王,他們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爲了爭奪他的眼球,在這個諾大的皇宮裡,每個人所做的事,所想的,全是爲了爭奪上位者的眼球。
就像他們這些太子內率,他們也努力在太子前面掙曝光率,以期獲得更多的關注。
只有李嗣業不是這樣,他知道這是一艘即將沉沒的船隻,升得越高越快,越接近太子核心層,將來的危險也就越大。
他還是乖乖地站在外圍,免得被傾覆的大船帶到海底的深淵去,不去賺無所謂的關注,能做千牛七品官就相當不錯了。
唐玄宗只看了兩場比賽,便起身要回宮去,陪在他身邊的武惠妃,也一同離開。球場上一行人停止比賽,恭送聖駕。
皇帝在的時候,所有人都還放不開,不敢鼓掌叫好,也不敢喝倒彩。等皇帝一走,球場上的氣氛才喧鬧起來,太極宮的宮女也跑來觀看,加油聲和叫好聲此起彼伏,這纔有了比賽的氣氛。
太子和壽王之間的決戰也變得更加肆無忌憚,雙方經過一輪衝鋒擊打之後,有兩人落馬受傷,被擡下賽場。而兩人的氣勢和決心卻絲毫沒有減弱,李嗣業能夠看見太子額頭上暴漲而起的青筋,相貌儒雅風度的壽王李瑁也漲紅了臉龐,彷彿這最後一球的勝敗就決定了龍椅的歸屬權。
李嗣業眼波一轉,把目光注意到承露殿的看臺上,有一個身穿緋紅色華服的女子從地毯上站立起來,擔憂地朝比賽場上看去。
這個女子擁有極美的姿色,頭頂步搖金釵上的琳琅美玉,都不能遮掩他容顏的光彩。她身邊有幾名公主和貴婦,但所有人在她稀世奪目的容顏下,都變成了陪襯,就像油畫中被淡淡塗抹的芸芸衆生。
李嗣業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也終於猜出了她是誰。他甚至心中還有些慌張,連忙左顧右盼,生怕別人窺探出他這種大不敬的想法。
楊玉環身上有胡人血統,這使得她得鼻樑要高一些,卻凸顯出她的與衆不同,那修長的脖頸如同白天鵝交頸時纔有的優雅。
這是李家父子的大白菜,旁人是絕對拱不得的,如果想拱,那就得造反。他不知道安祿山是不是就出於這個原因。
太子並沒有多失落無奈,仍然興致勃勃的觀看,內率千牛們也沒覺得有多丟人,似乎他們已經習慣了這種在千牛衛面前落敗的滋味。
李嗣業好奇地側頭問藤牧:“這怎麼回事兒,太子剛剛還急得要跟壽王決出勝負,現在改與千牛衛打了,輸得這麼慘他都不擔心?”
“這有什麼,東宮內率本來就幹不過千牛衛,衛寧等幾名郎將不僅是刀法中一等一的高手,就連策馬擊鞠,也鮮有對手,太子他們已經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