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業已經回到了龜茲,進城前他特意給燕小四下令,讓他帶一隊人把十二孃和家人接到龜茲來。因爲接下來的幾年內,安西四鎮將是他的工作重心,胡椒物流所賺取的錢財要多數花在焉耆,龜茲,疏勒,撥換城等綠洲城池中,落實到兩點就是獎勵耕種和規劃放牧。
糧食問題是安西的關鍵,這將決定安西軍最大定員的數量,過去的幾十年裡,安西都護府在龜茲、疏勒等地屯田數千頃,基本解決了兩萬四千名士兵吃的問題,可一旦遇到戰事需要動員百姓時,糧食就不夠用了,需要藉助朝廷從河西調撥過來的糧食,增加了運輸成本不說,還容易被人卡脖子。
他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獲任河西節度使,但即使擔任了此職,擴充安西兵員也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他決定花錢僱傭當地百姓在安西四鎮擴建幾座糧倉,要做到保持存糧四十萬斛,有了錢之後確實便利,許多基建工程不會遭到拖後腿。
他同時要暗中擴充兵員,少量少量地增加兵卒,不斷壯大安西軍的實力,想要做到這一點,必須解決甲冑的問題。
現在各大藩鎮對朝廷最大的需求就是甲冑,這也是朝廷對藩鎮唯一的技術封鎖。即使實力雄厚如范陽平盧兩鎮,也沒有獨立製造優良甲冑的能力,這是相當複雜的工藝。需要太府寺下屬北都軍器監的有諸多甲坊署合力打造。甲冑的每一葉甲片,都是用鐵錘細細鍛打,然後再用水銀加鉛粉、銅粉或金粉進行鎏金防鏽,用工具進行打孔後再用皮筋進行編扎。每一套甲冑需要從冶煉到鑄造再到加工多個環節,耗費大量人力和工匠,代表了大唐工匠水平的天花板,屬於國防科技的高精尖。
一套步人甲的成本大概在三四百緡左右,兩套甲冑就相當於一斗胡椒。大唐前期的府兵制度由國家免費供應甲冑,等到了後期募兵制度興起,就只剩下中央十六衛和左右龍武御林軍由朝廷免費供應。各藩鎮想要獲得甲冑,就需要支付一定的成本費用,但僅僅有錢並不能夠獲得,還需要經過兵部覈准。
藩鎮的定員在兵部已有備案,想要訂購甲冑需要用廢舊甲冑來換,若是因人員傷亡擴充兵力,需要出具募兵的注色戶籍,可以說是一個蘿蔔一個坑,這也算是對藩鎮軍隊的一種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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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節度使們也能夠找到與政策作對的辦法,有僞造戶籍的,也有賄賂兵部官員和北都軍器監的,還有藉助長安城的地下勢力買賣甲冑,甚至買通朝中的龍武軍,御林軍,內外勾結把甲冑當做財富偷運出去,這就意味着將要花更多的錢去購買,一套甲冑用灰色渠道購買就要花費三倍左右的價格,沒有節度使能夠有如此的財力進行私下大規模擴軍,李嗣業也做不到。
這些灰色和黑色手段的交易,只能小批量的進行,李嗣業手中不缺小錢,他要把一個可靠的人派到長安,讓其連續不斷地向安西偷運甲冑。安祿山也一定在做這件事,不過這樣少量昂貴的鎧甲,不足以擴充大部隊,所以范陽平盧在擴軍過程中,普通兵卒使用的價格低廉易於製造的皮甲,只有這種甲冑讓藩鎮不會被中央卡脖子。方法值得學習,可以用它們裝備非精銳鎮守部隊,等他將來掌控河西的時候他也要用。
寒冬臘月,燕小四帶着李夫人十二孃和家眷趕到了龜茲,時隔一年多後,李嗣業終於與家人團聚。
養子們的個頭都快到了他的腰間,親兒子李佐國也已經滿地跑了,他把孩子抱起來感慨頗多,在這裡醫療衛生條件很惡劣的時代,在這個提倡早婚早育的年代,長子就是繼承家業的保障。
他心中這樣安慰自己,不用太擔心,孩子仍然屬於這個時代,算是留給原主的繼承人。他自己則是孤獨的,一個不屬於這個時代的靈魂,追求的目標也開始變得虛無不太明確。
他絲毫不爲孩子的教育擔心,也從未想過用自己的思想教導他、因爲這大可不必,三觀塑造必須要有環境的參與,憑空塑造出來的三觀反而與時代格格不入,容易給孩子造成不必要的煩惱。當代傳統的詩詞包括儒家學說就足夠他應付這個時代了,何必節外生枝。
十二孃倒是沒有多大變化,她依舊溫婉可人,如同一個標準的能被史冊記住的賢妻良母形象,李嗣業升官的這些年裡,她作爲家庭的主要支撐者被朝廷授予命婦,從宜人升到恭人,再升到淑人,後來又變成了二品夫人,將來有可能成爲一品誥命,如佘太君一般。
她可能是從道柔的口中得知丈夫被皇帝強行贈送了四個美人,還好沒有被帶到龜茲來,不然會爆發家庭倫理大戰。但十二孃現在也依然不肯罷休,她報復的方法就是晚上索取,對龍精虎猛的丈夫施行傳統藝能,堪比魯花5s一級壓榨技術。
結果夫妻團聚的半個月後,李嗣業感覺身體過度勞累,彷彿被掏空。十二孃則容光煥發,就像討回了過去的債務。
……
等皇帝任命他爲河西節度使的聖旨傳到磧西,已經是天寶十二載的正月,前來宣旨的太監名叫程元振。這些個日後當權的宦官,現在已經開始嶄露頭角。
現在的程元振臉還嫩得很,如同一個小白臉,面對李嗣業這樣的大佬還戰戰兢兢。三鎮節度使站在他面前,他代表皇帝宣旨仍有些底氣不足,尖細的口舌有些顫抖:“安西北庭節度使李嗣業接旨!”
李嗣業披掛銅色文山甲,頭戴鳳翅兜鍪,身後拴着絳色錦緞披風。站在程面前像座大山,他單膝跪地雙手並叉,高聲應道:“臣李嗣業恭迎聖旨。”
程元振雙手展開冊書的竹簡,高聲唸叨:“門下!命御史大夫、右威衛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柱國、英國公、隴右道採訪使、羣牧使、募兵使、安西北庭節度使、龜茲都督、庭州都督李嗣業兼任河西節度使,兼涼州都督,鞏固邊境防備大食吐蕃。門下侍中陳希烈宣……”
李嗣業再次叉手:“臣謝陛下聖恩。”
程元振緩緩挪步到李嗣業面前,由於其單膝跪着,不,其身後的所有安西將領都單膝跪地,唯一站着的就是他陳元振。這讓他產生了巨大的滿足感,雖然他明知對方所跪的只是皇帝,只是皇權的象徵,但他現在就是皇帝的代言人,至少保持了這種象徵性的高度。宛若高高飄起的肥皂泡球,雖然一戳就會破,但在破碎前卻蘊藏了所有的美好。
他握着冊書在李嗣業頭頂臆想着,嘴角都露出了笑容,卻遲遲沒有把冊書放到李嗣業手中。
李嗣業疑惑地擡起頭,看着這個在他面前傻笑的小太監,不禁皺起了眉頭。
程元振驟然清醒過來,被李嗣業冷漠的目光瞅着,頓時感覺頭皮發麻,慌忙把冊書放在了對方的手上,低頭揮動拂塵來掩飾自己的失態,暗暗責罵果然是得意了容易忘形。
李嗣業對此倒也沒有多在意,吩咐身旁的燕小四道:“給程公公一些跑路的辛苦錢。”
“不敢,不敢。”
“拿着吧。”燕小四走上前來,塞到他手中的竟然是一枚金鋌,這讓程元振心中驚喜,這些節度使果然有錢,連打賞太監都用的是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