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六個晝夜的綢繆準備,安西軍在撥換城內外共炒制了九十萬斤炒麪,殺羊兩千頭,醃製肉乾六萬斤,攜帶牛馬騾一萬多匹,經過精簡後的安西軍共一萬一千人。
第七日清晨,安西軍經過簡單的祭天儀式後,正式出動遠征。副都護程千里留後坐鎮,同時收拾他們留下來的爛攤子。
他們從撥換城開拔向北挺進,經過大石城,翻過勃達嶺到達了頓多城外,渡過真珠河後,便將天山的南脈甩在了身後,面前是起伏的丘陵和高山牧場。
這裡是有一條通往碎葉的商路,先抵達熱海湖畔的凍城,再到賀獵城和葉支城,最後到碎葉鎮的衛星城佩羅將軍,然後就是碎葉鎮了。開元二十七年進攻黑姓吐火仙可汗時,安西軍走的就是這條路。
不過如今他們就得不走尋常路了,因爲牲畜需要循着草場吃飽了才能動彈。雖然還接近原來的路線,卻是在幾個草場之間轉折行進,最終來到熱海湖邊。
唐軍出動的消息已經被突騎施的遊牧斥候們發現,他們迅速折返回去,交替接力傳信至碎葉北邊羯丹山下放牧的突騎施汗帳中。
莫賀可汗的多數部衆都集結在這裡,背靠着碎葉水的高山牧場清涼解暑,小日子過得是愜意舒服。
斥候長騎着三匹馬來報信,他趟過碎葉水,來到設在山陰處的可汗牙帳門前翻身下馬,兩名守在帳外的可汗親衛舉刀攔阻,斥候長出示信物高聲道:“我是斥候長,特來向可汗稟報唐軍動向。”
兩名衛士不再阻擋,放斥候長進去,徘徊在汗帳附近的闕啜特勤有心留意,攔在這斥候面前問他:“安西軍可是有了什麼新動向。”
斥候長認出這是可汗第三子,不敢有所隱瞞,和盤托出:“安西軍軍四天前已經渡過了真珠河,朝碎葉城攻來,如今怕是已經到了熱海湖畔。”
“怎麼會?”闕啜特勤大驚:“我們才燒掉他們的糧草,怎麼還能夠有能力長途行軍?難道安西軍也和我們突騎施人一樣,也開始趕着羊羣邊放牧邊打仗了嗎?”
斥候長低頭抱胸說道:“這個屬下並不清楚,不過根據前面斥候傳回來的消息,並未見過有什麼羊羣。”
闕啜皺起眉頭苦思,這斥候長沒有得到他的許可,不敢擅自離開,猶豫着僵立在哪兒。闕啜連忙擺擺手說:“趕緊向我父汗稟報吧。”
斥候長行過禮後,連忙往牙帳中去見莫賀可汗。
可汗盤膝坐在胡牀上,肩膀舒適地向後躺着,依坐在他身邊的是兩位年輕可敦,也是他聯姻的部落埃斤之女。
斥候長進帳後,將唐軍進攻的消息稟報給他,莫賀並沒有多大反應,好像在他的預料之中。
“你下去吧,讓他們隨時探報。”
斥候抱胸行禮告退後,三子闕啜也來到大帳門外,向可汗抱胸行禮:“兒子見過父汗。”
“進來。”
賀莫可汗對於自己的兒子,也沒有體現出親疏之別,口氣冷淡地問:“你也有事?”
闕啜低垂着眼睛,餘光豔羨地瞄了一眼父汗身邊兩位漂亮的可敦,迅速將目光斂回,端正得像個乖孩子老實回答:“父汗,兒子聽說唐軍已經渡過真珠河,現在已經到達熱海湖畔,以這個速度行軍,再有五天就能攻到我們碎葉。兒子特意趕來恭聽父汗下令。是否要兒帶兵出征拒敵?”
莫賀疏離地搖頭道:“去通知一下,把你兄長咄陸葉護和弟弟彌路特勤、及各部埃斤都叫過來,本汗要在帳中議事。”
“是。”
闕啜特勤連忙跑出去當傳話筒,莫賀可汗也把兩位可敦遣走,只留下一個更爲美貌高鼻藍眼的姬妾站在身後。
不到一個時辰,聚集在碎葉水一帶的各部落埃斤陸續來到了可汗牙帳中,他們掀開簾幕進入後,躬身抱胸向可汗行禮,然後按照預定座次胡坐在羊氈上。
莫賀可汗肩靠着胡牀,將花白的髮辮垂在胡牀靠背上,姬妾站在他身後依次解開辮子,用篦梳細細梳理。
“突襲燒糧好像沒起什麼作用,安西軍還是打進來了,把你們叫到帳裡來議一議,該怎麼辦?”
話音剛一落下,各部埃斤就像得了集體性失語般,各自低垂着頭不言。倒是最靠跟前的三個兒子神情憤慨,欲搶坐起來說話。莫賀心思略動,乜起眼角問大兒子:“咄陸,你說。”
長子咄陸單膝跪地抱胸稟道:“可汗,安西軍最擅長做的事情,就是召集臣服於他們的部落小國,以衆擊寡進行合擊。所以兒子以爲,父汗應該主動出擊,趁着他們還未串聯,將安西軍擊潰,安西軍一潰,這些小國就如無木之葉,紛紛飄落四散了。”
可汗又問三子闕啜:“闕啜有話要說?”
“父汗,兒子願替父汗領軍,一舉將安西軍擊潰,把夫蒙靈察、高仙芝等人的頭顱獻給父汗做酒器。”
莫賀可汗暗自感嘆,還是年輕好啊,年輕氣盛不畏懼,能夠初生牛犢不怕虎。
他故作興奮對衆人說道:“我的兩個兒子勇氣可嘉,不懼強敵,不過如今正值春夏牧場茂盛之際,實在是不宜作戰,所以本汗的意思是,向安西軍投降請和。”
莫賀可汗話音剛落,可汗的三個兒子驚詫莫名,齊齊抱胸討問道:“父汗,這是爲何……”
“我意已決,你們休要再問。”
……
夫蒙靈察領軍到達賀獵城時,莫賀可汗派使者送來降書。
使者被兩個兵卒押解進城中,夫蒙靈察坐在一棵倒伏的胡楊枯木上,身邊站着列位將軍和戴尖頂盔攥着橫刀的親衛。
“過去!”
兩名兵卒一推搡,把他送到了夫蒙中丞面前。這使者畏怯地倒退兩步,才又低頭抱胸行禮道:“可汗派我前來送上降書,送上犛牛、健馬各千頭,表示永遠臣服大唐,惟安西都護府馬首是瞻,並且自降爲突騎施可汗。”
夫蒙靈察發出曬笑聲:“他本來的封號就是突騎施可汗,怎麼就自降了?”
使者連忙改口:“可汗自知惹罪了安西都護府,激怒了大唐,本欲自罪卸任汗位,無奈各部埃斤跪地割耳捴面苦苦哀求,可汗才勉爲其難繼續擔起職責。不過可汗爲了謝罪,已經將自己禁足,以表示真心悔過。”
“自我禁足?”夫蒙靈察怒而發笑:“他的自罪方式倒是挺特別!”
他身邊的安西軍將領拄刀呵呵發笑,使者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才壯起膽子討問:“不知中丞欲使可汗如何?”
“非是我要與他過不去。”夫蒙中丞抖了抖明光鎧的袍肚,摘下兜鍪目視使者說道:“唐律有十惡之罪,莫賀達幹派兵伏擊十姓可汗史昕,殺我安西軍。這是不義與謀叛罪。但犯十惡,遇赦不赦,合該死罪。若是莫賀自知難逃國法,就請他自縛雙臂前來投案,某念在他主動認罪的份上,可將他押至長安,交於朝廷三司會審!”
使者漲紅了臉,哆嗦着嘴脣反問道:“我們是突騎施,自有刑律,豈能以唐律斷我可汗?”
“此乃叛逆之言。”夫蒙靈察擡起兩根手指指着使者,高聲說道:“你回去告訴莫賀,若他自認爲唐臣,那就前來認罪伏法。若他已謀叛自立,那我夫蒙靈察奉旨討逆殺他更是理所應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