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商旅慌亂之中要拉着駱駝逃離河谷,一旦四散開來,沙匪們依舊能夠把他們一個個擊殺在地。
李嗣業縱馬上前,對着他們大聲問道:“河谷四周一覽無遺,你們能逃得走嗎?”
商隊首領還算冷靜,一面安撫衆人不要跑散,一面回答李嗣業道:“李將軍,沙盜一般幾十人爲一夥,他們心狠手辣,不懼王法,他們不會因爲將軍身居高位而畏懼,將軍還是先思慮脫身之策爲上。”
“最好的脫身之策就是正面搏殺,你們身上沒有兵器?諸位把刀都拿出來,本將軍在外坐鎮,定會保護好你們的安全。”
衆人面面相覷,儘管不太敢相信,但對於唐軍還是有天然的依賴信任,商隊首領拔出腰間障刀喊道:“都拔出刀來!把駱駝貨物圍在中央,結成圓陣。”
行商們抽出了身邊攜帶的長短不一的兵器,把駱駝圍在中央,望着踏塵奔騰而來的沙盜,臉色發白面露驚恐。
李嗣業立刻對藤牧、燕小四下令:“藤牧,燕小四,取出角弓,準備戰鬥。”
沙盜來勢洶洶,從遠處看來大概有四十多人,每人兩騎,一騎用來騎乘,一騎用來載贓物。
李嗣業從身上解下角弓,對兩人說道:“先發制人,先射倒三人。”
沙匪們奔馳的馬蹄距離他們只剩下百餘步,李嗣業將角弓拉如滿月,大聲道:“把身上背弓的先射倒!”
幾乎是話音剛落,他手中弓弦震響,箭矢如電閃飛出,正中一名沙盜的脖頸,從馬上跌落下來掉進了沙塵中。燕小四和藤牧也各自射殺射傷了一名沙匪。
沙匪們衝到離他們五十多步遠的地方,纔有數名匪徒開始挽弓射箭,這並不是因爲他們射藝不精,而是他們所用的是胡楊與黃楊木做成的木弓,彈射力道遠遠不如與唐軍柘木,牛角做成的角弓。
李嗣業側身伏在馬背上,避過了迎面射來的箭矢。
這些沙匪很快分成了兩部分,一前一後將商隊堵截在河谷中,勒住馬匹手挽木弓與商隊對峙。
沙匪們穿着殘缺皮甲和破爛不堪的鞣製皮子,身背胡楊木大弓,腰間懸掛着一拃寬的熟鐵板刀,裝備上明顯處在劣勢。如果不是爲了保護這支商隊,李嗣業等三人完全可以用放風的辦法挽弓遠射將他們鬥志打垮。
沙匪頭目超出其餘人半個馬身,鬍子拉碴臉瘦得乾巴,陷在眼眶中的兩隻雙眼如深水井般透亮幽深。
他眯起眼睛望着李嗣業的缺胯袍,色澤緋紅,腰間金魚袋,腰帶達十一銙。“竟然有唐軍的大官?遇到扎手硬點子了,我們撤!”
他當先拔轉馬頭就要撤走,隊伍中有一個面相兇悍身材壯碩的漢子,卻突然擡起手製止道:“大櫃,撤不得!這趟買賣我們折了三個人,這是血賠,不把他們幹掉如何回本“
李嗣業聞言,立刻從馬背上將長柄陌刀解下來,去掉刀鞘,雙手握在手中,使得陽光照射在上面,他攥着刀柄輕輕轉動,使得刀面反射光亮,如鏡子一般在沙匪們的臉上一一晃過。
這些擡手躲閃或眯起眼睛,只有這壯漢怡然不懼,抖着馬繮往前出一個身位,這人在沙匪中應當屬於二櫃,現在與大櫃已然齊駕並驅。
大櫃年愈知天命,眯着眼睛看不出是何等表情,但李嗣業猜想,他心中多半是不痛快的。他爲什麼沒有出言訓斥壯漢,維護自己的頭領地位?可能只是顧全眼前局面,擔心把團伙裡的裂痕暴露在商隊面前。壯漢的年輕氣盛與他的老當益壯互相一對比,這支沙匪已然暴露出新舊權力即將交替的問題。
如果用雷霆手段將此人斬殺,將沙匪震懾,讓這幫人對自己戰力有個直觀的印象,估計能將他們驅退。
壯漢咬牙橫起肌肉,雙目透出兇光,向後側頭對身後衆匪說話:“唐軍怕個甚!大官怕個甚!我們既然已經做了匪,那就要與官作對,四十號人還幹不掉區區兩三個落單的唐軍大官就算將來唐軍來報復,我們把這商隊中的人殺個一乾二淨,死無對證!”
“駕!”
李嗣業用刀柄一敲馬臀,黑胖雙蹄奔出,以百米衝刺加速奔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沙盜。
“這一帶沙匪又不是隻我們一家,只要我們躲起來,唐軍未必能…”
他轉瞬即至,揮舞起陌刀電光火石間橫斬,然後向上一挑,壯漢脖頸上噴泉似的冒出熱血,血淋淋的頭顱隨着刀鋒飛回,被李嗣業一把抓住頭髮拽在手中,提刀拍馬折返回來。
沙匪頭目的小眼睛瞪得很大,二櫃的污血潑濺了他半張臉半個胸膛,紫紅色的血漿灼熱刺痛。其餘沙匪齊齊倒吸一口涼氣,連身下的馬匹都驚得踢着沙土連連後退。
李嗣業拽着馬頭回到商隊前,把手中的人頭扔在了地上。他舉起手中的陌刀面朝衆匪高聲說道:”此乃斬馬劍,用來砍你們這些匪類,也算是殺雞用牛刀了。誰若是想替他報仇,可儘管上前來!“
說罷他再次將陌刀舉過頭頂,對着河牀上的一塊橢圓卵石斬了下去,嚓!刀鋒如銀光泄地,卵石被從中間一分爲二,齊刷地裂成了兩半。
沙匪頭目拽緊了馬繮,從喉嚨眼兒中低沉發聲:“買賣有掙有賠,吃不下的貨不可強求,我們撤!”
他當先打馬轉身,衆匪跟在他身後抽打馬臀,馬蹄蹬踏着河牀沿沙石,前後兩支隊伍踏出兩道煙塵,如翻卷泥流混合到一處,密集的嗒嗒馬蹄逐漸消失在地平線的盡頭。
李嗣業感覺這沙匪頭目心中要感激自己,幫他剷除了團隊內部企圖上位的不穩定因素。
從沙盜出現到堵截的這段時間內,商販們均石化爲雕塑枯木,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他們盤算着儘量降低存在感,不給唐軍制造麻煩。
等到沙盜完全消失,衆人憋在肚子裡的半口濁氣才緩緩吐出,紛紛爬下駱駝相互扶持着挪到李嗣業面前跪地叉手,聲音七高八低地致謝:“若非今日有將軍在此,我們這些人早已變成了沙匪的刀下肉,請李將軍受我等一拜。”
他心中倒舒服的緊,連忙翻身下馬,挨個兒攙扶跪在前排的首領和商販們,口中說道:“各位快快請起,保境安民本就是我安西軍的職責,若在沙匪面前連你們也保不住,還有什麼資格去受朝廷的俸祿。”
商隊首領雙手攥緊,將拇指伸出翹起,感激涕零道:“將軍胸懷大義,不計恩報,但我等心中過意不去。”
“對,對,說的對,將軍救命之恩,我等力微淺薄,無以爲報,只能叩首拜伏以謝將軍。”
衆人連續在地上拜了三拜,首領纔在李嗣業的攙扶下站起來,他揮揮手對衆人說道:“各位,距離下一站坎城守捉路途尚遠,我們應當儘快趕去早些休息。”
商衆們連連稱是,跟隨着李嗣業他們沿着大漠邊緣前行,首領騎着駱駝跟隨在李嗣業身側,主動當做導遊兼捧哏,向他講述此地的風土人情。
相比起天山腳下的山巒疊嶂,森林環繞,溪水潺潺,草場豐茂,這黃色的一望無際的大漠盡頭,才真正擁有西域的靈魂特色,西部擁有無數古老傳說,曾經繁華富庶的樓蘭,詭異神秘的精絕古國。哦,西遊記中唐玄奘碰到的女兒國,確實是存在的,不過叫蘇毗國,是女王統治的母系社會,如今已被吐蕃吞併。
李嗣業一面應和地點着頭,一邊思索心中的計劃,偶然冒出一個念頭,扭頭問商隊首領:“你們這是常年往西域行商做生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