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真觀三清殿內劍拔弩張,李嗣業被一個女道姑給刀劍相向威脅了,他現在身邊手無寸鐵,就算帶了橫刀,也不能對一個女人下手吧。
“你先放下劍,此事咱們再議,好不好?”
“如何議?”公孫大娘冷聲說道。
“都說強扭的瓜不甜,你這樣強行逼迫我娶你的弟子,就算她嫁給我,以後也不一定會幸福的。”
公孫大娘又冷笑:”想不到你是油嘴滑舌之徒,強扭的瓜不甜,看我把你這顆瓜給廢了,你今後給誰甜去?”
她已經舉劍上前,李嗣業一面應付,一面尋找機會,看看能不能來個空手奪白刃。
“先等一下,此事有商量的餘地!”
公孫大娘停下腳步,冷冷地看着李嗣業,倒瞧他有如何說法。
“說,如何商量!”
李嗣業眼睛盯着她手中的劍,一邊低聲說道:“現在讓我娶她,肯定不太現實,但我可以保證,只要我將來有成婚的念頭,除她之外,我絕對不會娶別的女子。額,我可以對天發誓。”
“你是否發誓無所謂,只要你敢在她之前娶別的女子,貧道就算是拼上這一身老弱之軀,也要把你給廢掉。”
殿閣內的門突然打開,李十二孃闖進來,吃驚地看着自己的師父手中握着雙劍,疾走兩步攔在了李嗣業前面。“師父,你做什麼!休要傷害李郎!”
李十二孃的身後還跟着一名身穿素白經衣,頭戴蓮花冠,後插子午簪的坤道。她肌膚勝雪,生着清麗嫵媚的容顏,即使是身穿這樣素淡的道袍,仍有一種讓人心折的魅力。
李嗣業把注意力都放在公孫大娘的身上,沒有注意這位剛進門的坤道。十二孃削瘦的身軀攔在他壯碩的胸膛前,有種小兔子袒護大鹿的感覺,還真讓他有點心中惻隱。
公孫大娘將雙劍貫入到供案下方,朝剛進門的坤道行叉手禮,卻沒有說話。
李十二孃轉過身來,低聲擔憂關切地問李嗣業:“剛剛怎麼了,我怎麼剛走一會兒,你和師父就鬧成這個樣子?”
李嗣業哼哼了兩聲,卻沒有給她講述其中的緣故。
坤道人款步上前,身姿也隨着蓮步輕輕搖曳,宛若水面盪漾的蓮花。她扭頭盯着李嗣業看了幾下,才恍然開口道:“李嗣業,恩公?”
李嗣業其實早就認出她,不過在這個場合裡,他可不能表現出敏銳的記憶力,免得公孫大娘替自己的徒弟吃醋,幹出什麼危險的事情來。
他只是沒有想到時過境遷,她居然還能記得這個從受驚的馬上將她救下的武官。他心中暗暗喜悅,雖然這麼想太過功利,但救人的福報應當有的。
“你是……”他擡頭恍惚地想了一下,用了兩秒的時間用來回憶,才連忙躬身叉手:“末將李嗣業參見王妃。”
楊玉環的神情略微尷尬,脣角含笑說:“妾身如今在太真觀出家爲女冠,你大可不必稱我爲王妃。”
趁着有人來解圍,此刻不退更待何時,他立刻朝公孫大娘和楊玉環叉手說道:“公孫觀主,王……楊道長,時間不早,李嗣業先行告退。”
他說完便轉身朝殿外走去,李十二孃認定情郎是受到了師父的威脅,眼角芥蒂地看了公孫大娘一眼,拽着李嗣業的袖子說:“走,我送你出去。”
兩人來到殿前的流蘇樹下,李十二孃低着頭拽着李嗣業的袖子,此情此景他倒像個憨憨的郭靖,然而她卻沒有黃蓉的古靈精怪。
她仰頭看着李嗣業,惆悵地問道:“李郎,無論我師父剛剛對你做出什麼舉動,請你都不要怪她。我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我好,你要怪,就怪我吧。”
李嗣業暗自苦笑,照理說他這一趟太真觀就不應該來,自以爲小聰明可以巧妙地借其師的手把李十二孃甩掉,可現在不但沒甩掉,反而還粘上鍋。如果自己能狠心一點兒,故意不來什麼太真觀拜訪。李十二孃還會拽着她的師父追到西域去嗎?
“我不會怪誰,你師父也不怪,此事都是我的錯,十二孃,此事從長計議,我還要再考慮考慮。”
李十二孃黯然嘆氣,他知道李嗣業說的此事是什麼事,心中的某些奢望更加零落。在這樣一個男子爲尊的世道里,像她這樣敢於主動去追逐自己心儀男人的女子,確實是鳳毛麟角,當初師父似乎也有這樣的經歷,卻落得了個心中充滿傷痕,出家成爲道姑。長安城的道觀,已經幾乎成爲長安女子心靈受傷後,用來逃避的避難所。
她將來會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步師父的後塵,身披褐帔,手執拂塵,每日與三清香爐爲伴。
李十二孃把李嗣業送到道觀門口,依依惜別剛準備離去,卻聽見裡面傳來清脆的聲音:“恩公請留步。”
李嗣業轉過身來,只見楊玉環緩步走到他面前,深深地作揖說道:“玉環有要事請李校尉幫忙。”
李嗣業慌忙躬身叉手:“但請王妃吩咐,嗣業,竭力而爲。”
“好,請恩公跟我來。”
楊玉環此刻的身份非常敏感,與她交往不管有意還是無意,都不能單獨相處,免得出現什麼狀況無法解釋,那可就是掉腦袋的情況了。
他主動抓住了李十二孃的手,低聲說:“十二孃,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兩人跟在楊玉環身後,接連穿過了兩道迴廊,眼前的院子中種滿了花草,有些花苞待放,有些已爭芳鬥豔。李嗣業擡頭左右觀望,他看見茂盛的花叢遠處,那簇新的大門,心下了然,原來那邊兒的大門,是專門爲這位楊太真所開。
從花叢的卵石道往前走,一座懸山頂的精舍就在眼前,門窗所用的木料都極其考究,木紋清晰且有淡淡的清香飄出。楊玉環推開木門,鵝黃色的紗帳垂落在地,地面上鋪着毛絨絨的波斯地毯,屏風後面放着矮榻,屏風前擺放着長案几。
李嗣業剛踏入殿門便停住腳步,他站在這裡等就可以了。
楊玉環側頭異樣地看了他一眼,那白皙的脖頸宛如天鵝凝滯片刻,隨即淡然一笑也就由他,自己則輕撩起道袍的下襬,盤膝坐在了案幾前。
李十二孃卻無這樣的顧慮,她緩步走進精舍內,站在楊玉環的案几旁,俯下身來捏着墨條在硯內輕輕磨製。楊玉環拿起筆架上的篆筆,沾飽了墨汁在一張小方勝上提筆書寫。
片刻之後,這張方勝已經填寫滿了黑字,她雙手捧在手中,用嘴脣輕輕吹乾,摺疊起來放入錦囊內。
楊玉環從案几前立起,衣裙飄曳着來到李嗣業面前,將錦囊遞到了他的手中:“恩公,請你去一趟十六王宅,把這錦囊送到壽王府,親手交到壽王手裡。”
竟然是這狗血差事,李嗣業抑制住嘴角抽動,這對苦命鴛鴦在府中的訣別話還沒有說夠麼,楊玉環送這錦囊是爲了立牌坊呢?還是爲了立牌坊?
楊玉環欲說還休,李嗣業連忙說道:“王妃請放心,這信上的內容我一個字都不會看。”
她眼含惆悵輕輕地揮了揮手,李嗣業低頭叉手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