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多的軍隊趕到了頓多城,河水交集的三角原上紮起了一座座營帳,以團爲單位形成連營,遠遠望去數百氈帳星羅棋佈霎是壯觀。各種輜重牛車車輛陸續來到,頓多城內城外已經建起幾座臨時糧倉。
夫蒙靈察在第七天帶着左右虞侯軍的其餘兵力全部到達。
將軍到來的第一天,便到下屬的所有團營地進行視察,和每一位校尉做了親切友好的交談。
其實並不是,很多唐軍將領脾氣很臭,特別是臨戰前,夫蒙靈察也不例外,他把所有營地位置安排不規範的校尉挨個兒大罵了一通。
“你們這些田舍奴!一個比一個蠢!豕都知道把地方佔滿了!去搶個屁的風水寶地!此地留給你們做墳塋嗎?”
他指着撥換河邊的整齊排列的營地大聲道:“看見那邊兒的三個團了嗎?把氈帳給我拆了重建!就按照他們的標準來!”
天色漆黑一更戍時,他又帶着親兵隊沿着河邊的營地巡視,那張酡紅的臉在夜間陰沉得像生鐵,即使不罵人站立在你面前,也感覺即將有雷霆暴怒發泄下來。
李嗣業和任承嗣、趙元韋連忙上前拜見,躬身叉手行禮。
“卑職參見夫蒙鎮使。”
夫蒙黑着臉沒有搭理他們,揹負雙手踢着灰塵往營中走去,那些拄着長槍打擺子的兵卒,一見到他登時凝立站得筆直,連大氣都不敢出。
他在營帳之間穿過,突然停住腳步左右目測,然後轉身朝着任承嗣怒噴:“兩個軍帳之間距離太近啦!若有賊兵偷襲放火!一陣風吹過去連整個營地都能燒着!你腦殼裡裝的是糞包麼!”
任承嗣連忙認錯:“將軍教訓的是,屬下這就叫他們拆了重新搭建。”
“不要他們搭!你自己親自幹!這是你的過失!何必連累士卒!”
任承嗣連連應喏。
夫蒙靈察又去了趙元韋的營地,只因爲篝火附近沒有剷除乾草,趙校尉也被夫蒙罵了一通,並罰他親自用刀除草。
李嗣業心中有些打鼓,就像在職場上遇到嚴酷的老闆一般,這些錙銖必較的人嚴摳細節,目的或許只是爲了罵人。
夫蒙大步流星穿過第八團的六座軍帳,眼睛刁鑽掃過各個角落,竟然沒有找到可罵的地方?他又不死心地折返回來,手捏着馬鞭猛地挑開軍帳氈幕。
躺在帳中睡覺的兵卒們紛紛坐了起來,手中握着各自的刀鞘,身上的甲冑像魚鱗般流動着光澤,而半數不披甲的兵卒,依然在呼呼沉睡。
夫蒙靈察悻悻地扔下了帳幕,突然轉過身來朝向李嗣業:“李嗣業!?”
他這個聲調聽起來像罵人,況且那酡紅臉依然是繃着的,李嗣業不敢怠慢,立刻上前叉手道:“喏!”
他故作若無其事遠眺撥換河的對岸,聲音卻也不那麼嚴厲:“夜間帳中半數披甲,考慮得很周到。頓多城雖在安西境內,離突騎施黑姓尚遠,但也不可掉以輕心,要加強戒備,睡覺也要睜一隻眼睛!”
“喏!”
李嗣業鬆了一口氣,不求將軍誇獎,只要不遭罵就是好的了。
夫蒙鎮使把披風往身後一撩,轉身帶着親衛離去。
任承嗣馬上將大帳拆卸,遷移羊氈重新架設。他光着膀子揮動木錘往土中釘木樁,旁邊有親兵扶住,時不時停下來,往手掌心吐兩口唾沫,繼續掄起大錘。
他又停下來踮起腳尖,往李嗣業營地那邊探望,卻遲遲聽不到夫蒙靈察的罵聲。等他看到將軍紅色的披風消失在遠處,頓時不能淡定了,哼哼着嘟囔道:“果然親生的!他要不是蓋嘉運的親信,老子把這木樁給啃着吃了!”
幾名旅率和隊正過來要從他手中搶走大木錘,笑着解釋道:“夫蒙將軍已經走了。”
“放屁,這活兒得我幹,你們滾開!”
……
夫蒙靈察到來後,左右虞侯軍的輜重團也駐紮了下來,他們纔是真正負責搭建營地的主力軍。即使作爲半臨時的駐軍地,依然砍伐了半片小山頭的森林,圍繞着撥換河三角地帶築了一排木牆,箭塔與瞭望塔也拔地而起,放眼望去,營中旌旗烈烈飄蕩,儼然一派壯觀氣象。
龜茲的軍隊正在陸續到達中,很快中亞昭武九國之一的石國國王率領部衆趕來,趕着羊羣和牛羣駐紮在撥換河的對岸。緊接着米國隊伍也趕着牲畜前來,兩支合在一起有七千多人。拔汗那所部在一個月之後到達,麾下控弦之士有九千之多。
此時已是七月初,突騎施黃姓莫賀幹達在黑姓吐火仙的進攻下連連失利,唐朝的援軍卻又遲遲未至,賀莫不得不率領主力撤到頓多城對岸駐紮下來。他親自進城與唐軍會談,卻發現無人做主,蓋嘉運的中軍竟然尚未到達。
賀莫幹達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唐軍卻穩如泰山,依舊按部就班調集輜重運送糧草,似乎要把頓多城打造成一個糧草中轉補給中心。
蓋嘉運到來之前,駐紮在頓多城的唐軍最高長官是夫蒙靈察,賀莫幹達沒有辦法,只能每日去叨擾他,希望他能催一催蓋中丞,讓他能儘快到來組織大軍與黑姓勢力決戰。
夫蒙身爲下屬,怎麼敢寫信去催自己的頂頭上司,只好對賀莫敷衍道:“大汗莫要着急,但凡大軍出征,總需要請陰陽家占卜個黃道吉日,吉日未到之前,蓋中丞是不會動的,你且耐心等待。”
賀莫沒有辦法,他們突騎施也有祭師占卜,確實有吉日之說,只好耐着性子繼續等着。
到了七月底,頓多城一線已經集結了六萬軍隊,其中突騎施黃姓所部有三萬七千多人,中亞石國、米國、和拔汗那軍隊共一萬六千人,而唐軍竟然纔不過八千餘人,即使蓋嘉運率領的中軍到達,唐軍此次部署的軍隊也不過一萬兩千餘人,等於集結了安西四鎮總兵力的一半。
李嗣業等人閒得嘴裡都快淡出鳥來,大軍卻遲遲沒有動靜,他們只好登上烽燧堡觀景。,舉目四望上游的納倫河,下游的撥換河盡收眼底。唐軍糾集各族軍隊紮下的營帳如星羅棋佈排列,各色旌旗在夏風中招展飄蕩。這些連營的遠處,有上千輛的輜重牛車往返運送糧草,駐紮營地的兵卒們輪流執勤巡邏,塘騎兵和斥候部隊圍繞着大營四處探索。
曾經冷清無人問津的頓多城守捉變得如此熱鬧。相信唐軍若是在此多駐紮幾個月,必然會形成一個比撥換城更熱鬧的城市。
如此多的軍隊集結在這麼一個地方,而且是不同部族不同膚色,長達兩個月時間各種情緒氾濫,卻依然井然有序,這就看出了大將的統籌能力。蓋嘉運的眼光沒有錯,夫蒙靈察確實是個獨擋一面的人才。
七月的最後一天,頓多城一線的熱鬧到達了頂峰,只因磧西節度使蓋嘉運率領的中軍終於姍姍來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