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是歷史上藝術之仙聖最多的年代,李杜之詩中仙聖自不必說,除此外還有草聖張旭、劍聖裴旻、畫聖吳道子、茶聖陸羽、樂聖李龜年。就連晚年不務正業的李隆基,也因爲開創了梨園行,創作了《霓裳羽衣曲》,被伶人們尊爲了戲曲界的祖師爺。
這是一個多彩而華麗的時代,文人們來往於名樓華閣之中,吟詩作賦,民間對藝術的推崇和愛戴,誕生了無數詩人,譜寫出無數神采華章。
這座文化藝術的高峰正在逝去,多少年以後,世間再無盛唐,只留下盛唐詩。
李嗣業的思緒回到眼前,李十二娘子在空中閃轉騰挪,快時如閃電流星,慢時如鶴舞九霄,雙劍時而交織,時而光華各顯,劍輪飛旋錯合,雙劍卻從不觸碰,交織時如斗轉星移,星河燦爛,分開時又如日月同天,交相輝映。
她的帔子在劍光的舞動中絲毫不亂,並隨之輕靈飄曳,劍鋒越是凌厲雄渾,飄帶也越是輕盈如飛鴻,柔與剛交織在一起,形成了無法言說的美。她白玉般的赤足上銅鈴環叮鈴響動,宛如那飛天的神女,白衣轉身嫣然回首一笑,飄出了草廳,落到了廳前空曠的街道上。
更大的場地,更廣闊的舞臺使得她的劍舞更加灑脫自如,舞動的身姿繞着場地旋轉。沒有空間的束縛,她的劍光可以出現在任何一個地方。
李嗣業坐在案几後呆滯片刻,連忙手撐着站起,追到了草廳門口。
堅守在城頭上的兵卒們朝這邊望過來,並拄着長槍遙望欣賞,城門口的士兵都跑了過來,遠遠地圍着觀看;坐在門口縫衣的娘子放下了手中的活計,也朝主街道走過來;酒肆中的酒客們端着酒碗坐在了門外,二樓的客人打開了窗戶,趴着窗框探出半拉身子眺望;孩子們丟掉了手中的玩具,手拉着手跑了過來。
人們忘記了歡呼,忘記了喝彩,只是像一尊尊泥塑靜默地站着靜靜觀賞,就連孩子們都沒有發出聲音。他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眨一下眼,生怕漏掉這珍貴時間的一絲一毫。可即使將眼睛睜得再大,也無法全然吸收領略這藝術的奇景。
李十二孃的帔子如同長幡揚向天空,那碧空裡的一抹紅色鮮豔濃烈,雙劍被她拋到了空中,彷彿后羿射日的箭矢,又好似斬落蛟龍的飛劍,劍光打着迴旋從天空射落下來,李十二娘子伸手去接,人們驚叫着提起心絃,她迅速將劍柄接在手中,劍光繞着周遭舞動,驟然間她收劍凝立,靜若處子。
汗水沿着李十二孃白皙的額頭滲出,汗珠兒沿着天鵝般的脖頸滾動下淌,她的呼吸也隨着胸脯的起伏變得粗重。四周出現了短暫的氣氛凝固期,人們凝立呆望,剛纔的一幕好似在做夢,但夢中的驚鴻劍舞卻深深地刻在了腦子裡。
酒客手中的酒碗傾斜,漿液淋漓到下裳的褲襠裡,慌忙收回了碗用衣衫遮擋,臨窗探望的客人哎呦一聲從窗口翻落下來,噗通落在地上呻吟打滾。
四周響起軍戶們的喝彩和擊掌聲,一個路過的絲綢之路客商激動地喊出聲:“她一定是長安盛傳的公孫大娘!天底下只有公孫大娘才能使出這樣驚豔絕倫的劍器舞!”
“公孫大娘?我兒時在長安聽說過,不應該這麼年輕吧!”
“那她肯定是公孫大娘的弟子!”
人們圍成大圈,只敢遠遠地遙望只屬於傳說中的劍器名家,有些人可能一輩子都沒聽說過,有些人聽說過卻無緣得見,這一刻他們都變成了她的粉絲。他們都能預料到,今天遇到的精彩演繹,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看到。
李十二孃踏着步子緩緩向前,來到草廳的臺階下李嗣業的面前站定,冷靜而又矜持地說道:“我的劍器舞,從來不可能只爲一個人表演。”
李嗣業欣喜而又贊同地點點頭:“當然了,你是藝術家,我已經很滿意了。”
她提着雙劍轉身往酒肆走去,一路上衆人都主動讓開道路,又主動跟在她的身後,仰望着她的背影。酒肆客人們端着酒碗站在一旁,眼睜睜地看着她路過又離去,肚子裡醞釀有幾句稱讚的話,卻緊張地沒敢說出口。
索元玉抱着胸脯顯得最是驕傲,果然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們啊,李十二孃表演的還只是劍器渾脫,劍器舞中最有氣勢的西河劍器會更驚豔,更讓人吃驚,不過整天看着她練功,她已經沒有這種期待感和新奇感了。
李嗣業終於同意給索通的修書讓她來寫,這樣索元玉就可以發揮想象力,找藉口改造一下事實。李嗣業也不計較她寫了什麼,只要能讓索通來蔥嶺商議如何分配護送商隊的生意,她就算寫她單槍匹馬乾掉了整個蔥嶺守捉,又有什麼關係,不過是滿足虛榮心而已。
一個穿着翻領皮袍子的吐蕃人弓着身子站在城門外,往裡面望了幾眼後,避過城牆上兵卒警惕的目光,轉身步行朝遠處而去。
他走了三四里,每走百步都要突然回頭,看看身後有無人跟蹤。最後來到一處突兀的山坳背後,把拴在此地的馬兒牽出,翻身上馬向遠方奔馳而去。
……
鉢和州娑勒城西南三十多裡處,是小勃律國邊境坦駒嶺,嶺上設有一座駐軍堡,是吐蕃在小勃律駐軍的一個千總長。千總麾下有武士共五十人,每名武士掌控着二十名奴兵。武士們身披全套鎖子甲,頭戴孔雀翎兜鍪,配有角弓、長槍和短劍。奴兵是武士們的附屬財產,僅有能遮住身體的硬皮衣,武器是長槍和藤盾和刀。
在蔥嶺守捉城前偷窺過幾眼的吐蕃騎卒快馬加鞭回到了駐軍堡,對着城頭上喊:“信報!”
駐軍堡城門緩緩打開,他牽着馬兒進入城中,將馬栓進馬廄中,迅速朝城中央的石廳而去。
千總貢覺贊和兩名五百總長盤腿坐在地上,地上鋪着一張羊皮地圖,圖上畫着小勃律以北地區唐軍的城防與據點。
“宗呂,我叫你派人去查探娑勒城唐軍的底細,可有了消息?”
宗呂將手指伸到地圖上,指着其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點兒說:“這裡是蔥嶺守捉,識匿部的部落也遷徙在這個地方,千總縱兵取其二,不比娑勒城來得更有價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