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過尷尬的神情之後,吳三高故作鎮定的笑問道:“嗣業郎,如果你真喜歡甲冑,我倒是能給你攢一套山文鎧,鑌鐵鎏銅甲片、精鋼兜鍪、黃銅護腹和銀護手,這些都是全套的,穿上去威風凜凜。
“是嗎?李嗣業呵呵笑道:“這個好,我就喜歡收藏這種東西。”
他隨即收斂了笑容,嚴肅地指着身邊兩名胡女問吳三高:“她們兩個,聽不懂我們說話罷?”
吳三高神色恍惚,懵懂地搖了搖頭:“她們是康居女,不懂中原官話。”
“那好,我要的可不是這一套半套。”
吳三高笑着回答:“五套六套我也是可以搞到的。”
李嗣業豎起兩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我要一百二十三套甲。”
“你要這麼多甲做什麼!”
吳參軍驚得從胡牀上站起來,依偎在身邊的胡女一個冷不防,被他推倒在地,發出哀怨的哼咦聲。
“實話跟你說吧,我蔥嶺守捉甲冑大多陳舊生鏽,損壞丟失,我需要採購一批新的甲冑,如果報給都護府,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所以我這纔來找你。”
“你莫不是瘋了吧?”吳三高難以置信地盯着他:“蔥嶺守捉那種破地方,自從開設守捉城以來,兵卒們就從未上過戰場,你與其給他們採購甲冑,倒不如給他們買些酒肉,這些人還承你的情。”
李嗣業哼聲說道:“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李嗣業是需要人承情的嗎?採購甲冑一事刻不容緩,他們雖然以前沒上過戰場,並不代表以後也不上戰場。”
“可你要的也太多了!十套八套還沒問題,一百二十三套,這,這這……”
“你放心,這些甲冑我全價購買,不會讓你虧一個子兒,你這位安西倉曹是有資格動用資金向少府監甲坊署買甲冑的,我把錢給了你,你再去買補回來即可。”
“這不是錢的事情!如果是刀槍還好說,這甲冑可是每一甲每一胄都入庫造冊了的,你突然拿走一百二十套甲。萬一都護哪天心血來潮,要查驗府庫,丟失一套都夠我腦袋搬家了!”
“我提前把錢帶給你,你儘快向甲坊署補充,不會出多大差錯。”
吳三高有些猶豫地說:“這事兒是不是應該先向都護說明一下?”
“如果需要找來都護說明,我直接找都護就可以了,爲什麼要找你?此事我只想通過你,我的三高兄,還希望你能夠替我保守秘密。”
話說到此處,吳三高多少能夠明白李嗣業的動機和處境了,肯定是蔥嶺守捉的那幫子軍戶把甲冑都敗光了,李嗣業上任伊始,接了前任的爛攤子,又不忍心將部下們訴諸軍法,所以纔想到了買甲冑這條道。
只是他完全不明白李嗣業的意思,這位李守捉使不但要幫屬下補齊所有的甲冑,而且還要全部給他們配備優等甲,給予他們安西軍中最強的防護。
他的這種想法,吳三高這種人是不能理解的。
吳三高咬了咬牙,揪着下巴上的短鬚說道:“好,今天兄弟就捨命幫你一把!”
……
都護府的倉曹府庫所在地背靠着都護府正院正堂,來曜都護只要登高到府堂的二樓,臨窗向北眺望,就能看見府庫院子裡即將發生的勾當。
吳三高領着李嗣業一行人到達院子裡時,心中也是相當惶惶然的,爲此他專門安排了一個下屬,監視都護府堂樓上的動靜。
甲冑庫在特定的院子裡,佔地非常寬廣,庫房皆由木料搭建而成,有點像現代的車間廠房。
吳三高命令小吏打開其中一間倉房,推開門後立刻散發出潮鏽的氣息,細鱗甲的甲衣和兜鍪分別堆積成兩座小山。李嗣業隨手從堆上提起甲衣,有些甲片已經生鏽,有些甲的編繩已經脫落,甲片噼裡啪啦掉了下來。
吳參軍跟在他身後上前來,笑着說道:“這些甲堆在這裡有些年頭了,雖然損壞了些,但修理修理還是可以用的。”
李嗣業卻搖了搖頭:“不行,甲片沒有鎏銅,容易生鏽,你的倉庫裡就都是這些破爛貨嗎?”
吳三高難以置信,搖頭申辯道:“你的那些麾下都是普通兵卒,有甲披就不錯了,你還想讓他們披什麼?”
“明光鎧。”
吳參軍愣怔地盯了他一眼,揹負着雙手笑了:“我可沒工夫與你說笑。”
“誰跟你說笑了?我要的就是明光鎧。”
“不行。”
“我有錢。”
“有錢也不行,這是給都護衛隊的校尉和陌刀將披掛的,你們蔥嶺守捉的人披掛出來,這不是讓都護砍我的頭麼?”
李嗣業:“那就檔次稍微低一點兒,光要甲?”
“不可能,這類軍官甲需要量身挑選,不合適帶回去你也不能穿。”
他伸手向後一指,指着藤牧和田珍說道:“我這裡不是有兩個兄弟在嗎?量體裁衣你給他們來兩套,不要太寒酸,我不過要你兩套而已。”
吳三高急的唾沫星子亂飛,像鋼釘一樣射在李嗣業臉上,卻又被反彈了回來:“不可!他們兩個不過是隊正!你讓一個七品官腰佩金帶十銙試試!這算是違制。”
他實在是想不到,吳三高在甲冑上跟他錙銖必較,絲毫不做讓步,最大的讓步也不過是全部提供上等細鱗甲,而這些細鱗甲也是精銳部隊纔有資格穿戴的。
李嗣業自然知道這個道理,盔甲這玩意兒和陌刀一樣屬於法律上的違禁品,不得陪葬、民間不得私藏,賣給敵人就是資敵,不是軍人你擁有它就是造反。
爲什麼將軍們退休就叫做卸甲歸田呢,你跟皇帝辭職宣佈不幹了,戰甲是要退給皇帝的,隨身兵器可以帶回家,唯獨甲冑不可以。
周亞夫曾經求購了些甲冑陪葬,被冠以了造反的名頭。由此說來,蔥嶺守捉這幫人也真是夠膽大了,竟然敢爲了喝酒,把盔甲給賣給了敵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