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曜都護的隊伍行進至敦煌城,一部分駐紮在城內,一部分駐紮在城外。李嗣業跟着後衛隊,自然只能在城外紮營。
不過敦煌城是絲綢之路上相對繁華的一座城池,即使在城郭的外圍,也有五六座規模較大的集鎮,衆星拱月在敦煌城的周圍。
李嗣業他們就駐紮其中一座集鎮旁邊,而且能夠看到遠處山崖上的莫高窟千佛洞,那黃色的斷崖上面鑿滿了大大小小的洞窟,而且有些洞口正在開鑿中。許多遠道而來的苦行僧,手中只拿一根枯木杖,一碗鉢盂,腰帶上拴着錘和鑿子,加入到開鑿洞窟的工程中。
附近有幾座寺廟,香火非常旺盛,大開方便之門,免費接待各地前來的僧侶藝術家。
李嗣業十分想到莫高窟中參觀遊覽一番,雖然在後世曾經來過幾次,但這樣原汁原味兒沒有經過掠奪,也沒有經過時間洗禮的莫高窟,必定能給他不一樣的視覺盛宴。
但是來曜都護治軍甚嚴,傍晚入城時傳下令來,所有軍士必須待在營地中待命,不得隨意外出,他只好忍住這樣的衝動。
田珍和藤牧二人雖然對敦煌的集鎮非常喜歡。爲了不給長官留下壞印象,同時也爲了不給李嗣業填麻煩,他們主動龜縮在羊氈軍帳中,眼饞地看着開小差的士兵買回來的酒肉。
每當紮營之時,李嗣業都會找一處空地,在地上釘上木樁,獨自琢磨陌刀的刀法。他的橫刀已經練得相當不錯了,但陌刀可借鑑的東西太少。
東宮內率府中有許多典籍,大多數是刀法和槊法,他現在的鍛鍊就結合了槊法上的一些招式。
張小敬在西域當兵時,曾經有幸得見過陌刀隊訓練,據其所述,也是很簡陋的幾個動作而已,無非是劈、刺、掃、掛。除此之外,就沒有任何陌刀高手的刀法流傳下來。
武夫們在傳承這一點兒上,就比文人差很多。文人們偶得華美的詩句,第一選擇是把它寫下來,詩篇傳之後世,可名揚千古。武夫們悟得高深的招式後,第一選擇竟然是當做底牌深藏不露,還規定傳男不傳女,傳內不傳外,有些人甚至還要帶到棺材裡去。所以詩歌促就了文化鼎盛,武夫們傳下來的功夫卻日漸稀少。
他短時間的摸索倒也不是沒有成就,至少練出了豎劈木樁的手勁兒,能將一人高的木樁從頭到腳裂成兩半,這一刀若是劈到活人,嘖嘖嘖,簡直不敢想象。
李嗣業他們跟隨的這支後軍雖只是一隊的人數,但由於是都護親衛,隊正其實已經相當於旅率了。
隊正名爲陸謙,長着一張標準的武士俑臉,兩撮小鬍子斜向上飛翹,暴突的眼球很不討喜。
但是這人似乎很願意和李嗣業搞好關係,開口閉口以李率正稱呼,還主動把自己降級爲下官。每到一處紮營,必然要叫李嗣業喝酒,李嗣業先是拒絕了幾次,但對方一再邀請,他又覺得自己是不是太生冷了,總是不去駁了人家的面子,把袍澤關係弄得很僵。
李嗣業不再拒絕對方的邀請,他自己又不是什麼靦腆宅男,索性放開了性子大吃大喝,與陸謙稱兄道弟,關係親厚程度與日俱增,就差燒香磕頭結義了。
他也感覺到似乎哪裡不對勁兒,這突然的友情來得太快,他甚至不曾察覺到這個相貌搞笑的下級軍官,是如何開始接近他的。
李嗣業並未多在意,畢竟自己沒什麼錢財,也沒有什麼可利用的地方,不管這個陸謙是不是別有用心,他都多留了個心眼兒,逢人只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
第二日,全軍拔營而起,沿着敦煌故道到達陽關城門下,隊伍從陽關古舊的土城牆下策馬而出,離開了沙洲地界,迎面而來的便是茫茫的西洲大漠。
李嗣業心中放鬆了很多,接下來的路途雖然艱難,卻少了許多的人跡,他在這孤獨中能找到些許安全感。
離開陽關後,路上還有幾處綠洲和水源補充點,它們都位於沙漠邊緣。
最後一處水源補充點是西洲中的驛站,離開這個驛站需要跋涉七八天的沙漠旅程,才能夠到達魔鬼城附近的綠洲。
自從長安出發後,他就再沒有機會和來曜見面,就算此次落腳在大漠邊緣的最後水源地,來曜都始終在中軍隊伍中,不曾露面一次。
面對即將到來的黃沙之旅,軍漢們表現得很淡定,畢竟這條道他們已經走過無數次了。各自開始補充乾糧和水源。
李嗣業從長安出發到現在,消耗的是都護隊伍的軍糧,他揹包中的六十多塊壓縮餅乾分毫未動。所以不必準備乾糧,只把六個牛皮水袋灌了個滿滿當當,只等着第二日清晨隨軍開拔。
陸謙先是來找李嗣業,頗爲發愁地說輪到他們後隊押送駱駝了,他這個隊正的手下沒什麼得力的人手,想跟李嗣業借用一下藤牧和田珍,讓他們各帶十幾人,負責護衛駝隊的安全。
都說吃了人嘴短,拿了人手軟,李嗣業在陸謙這兒吃了十幾頓酒,這點小小的要求豈能回絕人家。況且藤牧、田珍這些天行在路上,也閒的生了蝨子,聽到有人願意用他們做押送什長,當然自告奮勇,當做軍旅生涯中的第一次歷練。
陸謙把兩人支開後,開始請李嗣業喝酒。
此時天色已晚,一彎冷月懸掛在柔和起伏的沙丘上空,沙漠中晝夜溫差大,就算處於綠洲的軍帳中,也能感受到裹挾着沙粒的寒風。
這個陸謙挾帶的私貨不少,都行進到沙漠深處了,還能有如此多的酒水。
他一邊豪飲,一邊對李嗣業進行勸酒:“多喝點,李兄,實不相瞞,這是我最後的存貨了,等入了大漠,你想喝也喝不到了。”
李嗣業透過在風中搖曳的帳篷門幕,看到外面的營地一片靜謐,距離開拔還有一個晚上,安靜該是安靜些,可這也太靜謐了吧。
李嗣業擡起了手指指着陸謙,儘管喝了少量的酒水,但眼前還是頭暈眼眯。在失去意識之前,他悄悄解下了蹀躞帶上的噦厥(一種用來解繩的鉤子),塞到了護臂下的袖口中,眼皮沉得像灌了鉛,身體向後倒去。
陸謙居高臨下冷冷地覷着他,對外面的親信吩咐道:“把他捆在胡楊樹上,等後面的狼羣來幹髒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