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守文急了!
“可讓人找過?”
“已經找了,大娘子爲此還專門去了北市,讓沈慶之幫忙,目前仍舊沒有消息。”
“隨我回去。”
楊守文不再囉嗦,立刻帶着楊鐵成直奔銅馬陌。
此時,天色已經昏黑。
銅馬陌亂成一鍋粥,楊氏失魂落魄坐在客廳裡,看到楊守文回來,忙迎上前來。
她手裡拿着一封書信,一臉焦急之色。
“兕子,我在幼孃的房間裡,發現了這封書信。”
楊守文立刻接過來,就見封皮上寫着‘大兄親啓’的字樣。幼孃的字體,有點從楊守文,頗有顏體的氣質。特別是在習武之後,使得她的筆跡更有幾分凌厲。
楊守文和幼娘在安南近半載光陰,如何認不得幼孃的字跡?
他心裡一動,忙拆開信,仔細閱讀。
那信的內容倒是不復雜,簡單明瞭。
其大意就是,當楊守文見到這封信的時候,她已經離開洛陽,在前往長安的路上。
幼娘不想做無用之人,想要幫助大兄。
小高說,此次前往長安,非常重要,所以我決定和張九齡一起去,也可以保護他的安全。
請大兄莫要擔心,幼娘已經不是當初的小孩子,能夠照顧好自己……
楊守文看罷了書信,臉通紅!
原以爲幼娘已經打消了念頭,可沒成想……
他二話不說,轉身就往外走。可是沒等他走出府門,卻見一隊車馬在門外停下。
“青之,要去何處?”
上官婉兒從車上走下來,看着楊守文,厲聲喝問。
對上官婉兒,楊守文素來尊敬。
不僅僅因爲她和楊承烈之間的莫名曖昧,也因爲上官婉兒一直以來,對他的關照。
雖心急如焚,可楊守文還是按耐住了性子,上前行禮。
“隨我進來說話。”
“可是……”
“我知道你要做什麼,張九齡和小高在午後已經離開了洛陽,和幼娘在金鏞城匯合之後,前往長安……我親自爲他們送行,想來這個時候,他們已經過了谷城。”
“啊?”
楊守文忍不住急了,低聲道:“姑姑,你明知長安一行兇險,何故讓幼娘前去?”
“這,對她有好處!”
上官婉兒拉着楊守文的手往裡面走,來到楊氏面前後道:“大娘子放心,幼娘奉太子之命公幹,前往長安去了。你不必擔心,過些時候,她就會平安的歸來。”
楊氏也認得上官婉兒,知道她身份不一般。
心中,雖然仍舊有些擔憂,但已不似之前那般的緊張和慌亂。
上官婉兒帶着楊守文,直奔後宅八角樓。
在八角樓內坐下,她示意楊守文稍安勿躁。
“青之,我也知道此行前往長安兇險,可是對幼娘而言,卻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管虎生前,雖然未透露出究竟發現了什麼情況,但我隱約可以猜到。
這幾日你在洛陽,想必也看的清楚。相王即將歸來,與太子之間的爭鬥也越發激烈。據我所知,相王一系已與二張暗中勾結,似乎準備合力與太子進行對抗。”
“二張?”
楊守文聽聞一怔,露出詫異表情。
“二張怎會與相王府合作?”
也難怪他會奇怪,一直以來,張易之兄弟依靠武則天的寵信,驕橫跋扈,目中無人。
按道理說,他們和宗室本應該是相互敵視纔對,怎麼又開始合作了呢?
上官婉兒,笑了!
“這兩年,太子的實力增長很快。
陛下在幕後暗中支持,武家與弘農楊氏聯姻,使得武氏的力量盡歸太子所用……二張表面上雖強橫,實則並無太強大的力量。他們也很清楚,一旦陛下還政,他們也難逃追究;而相王府一方,雖然依舊有着強橫的勢力,但卻漸漸沒落。
陛下已準備把張仁亶從幷州召回,拜兵部尚書。
而幽州薛訥,庭州你父,加之安南桓彥範,以及大將軍薛楚玉等人的支持,又有滎陽鄭氏和清河崔氏兩大世族的歸附,太子的勢力也在這兩年增強了許多。
這兩年來,陛下把相王派駐神都之外,意思已經非常明顯。
相王也很清楚,如果繼續這樣下去,太子地位會越發穩固,而他的勢力也將越發削弱。所以,他要和二張合作,至於究竟想要做什麼,到目前尚不是很清楚。”
楊守文點頭,表示瞭解。
事實上,對於太子和相王之間的爭鬥,他又怎可能不清楚呢?
這次鴻臚寺大張旗鼓的要彈劾楊守文,也有相王在背後推波助瀾的原因。只不過,相王沒想到,李顯會如此堅決,更提前向他發動了一輪攻擊,使得他措手不及。
這朝堂上的事情,果真複雜。
楊守文覺得,他有些算計不過來了。
“那與幼娘,有何關係?”
上官婉兒聞聽,微微一笑。
“青之,你覺得你對幼娘,究竟是什麼感情?”
“啊?”
“幼娘對你,可是一往情深。
你若是隻把她視作妹妹,定會傷了她的心。可是,你與裹兒有婚約,並且你父親在離開洛陽之前,與太子進行過商議,更確定了你們之間的婚事。裹兒爲你,也付出了許多,我相信你不會辜負了她的情義;可如果這樣,幼娘該如何解決?”
“這個……”
“你道裹兒沒了公主封號,便不是公主了嗎?
一俟太子登基,定會把封號還給公主,而你依舊是駙馬。
到時候,你讓裹兒怎麼辦?讓幼娘如何是好?所以,我這次讓幼娘前往長安,也是想要讓她進入小鸞臺,得到陛下的關注。若幼娘能成功完成任務,勢必會被陛下看重。到那時候,我會設法請陛下應允你二人婚事,太子也無法反對吧。”
楊守文沉默了!
他發現,一直以來,他都沒敢去正視這件事。
他喜歡幼娘!事實上,在裹兒沒有出現的時候,楊守文對幼娘就有了情愫……只是後來,幼娘失蹤,而裹兒又對他情深義重,令他心裡也漸漸有了裹兒的影子。
而當幼娘回來之後……
沒想到,自己也變成了那種濫情的渣男。
楊守文忍不住心裡自嘲,但是對上官婉兒的這番話,又隱隱約約的有些接受了。
若幼娘能趁此機會得到認可,倒也是一樁好事。
“那他……”
“你放心吧,裹兒在聽說幼娘要前往長安之後,已經派人秘密拜訪了神秀大師。
莫忘了,你可是神秀大師的弟子!
他已命令少林寺派出武僧,秘密前往長安。
若不然,你以爲張九齡爲何現在纔出發?他就是在等神秀大師的消息……而且,我也密令小鸞臺,暗中協助張九齡。有小鸞臺相助,再加上少林武僧的暗中保護,幼娘絕不會有危險。
所以,你也不必太過擔心,倒不如趁此機會,儘快把那飛騎掌控。”
楊守文擡起頭,看着上官婉兒,久久不語。
他突然明白了,什麼叫做‘身不由己’。以前他沒有還俗,自由自在,無人約束。可現在,他知道自己再也無法置身事外。武則天突然命他做羽林中郎,頗有些詭異。之前他還沒有想太多,可是現在,聽了上官婉兒這一席話之後,他似乎懂了。
“姑姑,幼娘她……真不會有事嗎?”
“當然!”
上官婉兒毫不猶豫的做出了保證,總算讓楊守文的心裡,感覺輕鬆了一些。
幼娘已經走了,他追上去,怕也沒有用處。
那小丫頭是個怎樣的性子,他心裡也很明白。一旦決定了的事情,她不會改變。
就好像當初她在梓州,明明可以來洛陽找他,卻冒險留在那邊,行刺黃文清,爲梅娘子報仇。現在,她要爲自己拼一個名份出來,那更不會聽從楊守文的話了。
想到這裡,楊守文苦澀一笑。
“既然如此,那我遵命就是。”
“另外,明天一早,你去一趟翠雲峰。”
“啊?”
“裹兒當初爲你修行三載,如今已過了三年之約。
你這傻小子,怎就是個榆木疙瘩?前次她不見你,說穿了就是想要你爲她出面說項,好早些離開太微觀。可你倒好,居然想不明白這其中的奧妙。若非小鈴鐺找到我,我都不知道你二人之間還有這麼一樁事情。陛下已經下旨,裹兒可以還俗。”
“裹兒,還俗了?”
楊守文聽罷,感到頗有些驚喜。
шшш▪ тTk Λn▪ ¢ 〇
同時,他又在心裡埋怨,如此明顯的事情,他怎地就給忘了呢?
裹兒還俗,的確是一個好消息,多少驅散了因爲幼娘前往長安而造成的陰霾。楊守文長出一口氣,看着上官婉兒道:“姑姑,我記下了,明天一早我就去接裹兒。”
第二天一早,楊守文就帶着一隊緹騎離開了洛陽,直奔翠雲峰。
由於裹兒之前出家,曾正式受戒,所以要還俗的話,還需要一個儀式。
翠雲峰下,早有太子內率府的人馬駐守。李顯沒有出現,卻派了李重潤和李仙蕙前來。
當楊守文抵達之後,李重潤便把他領入青牛觀。
兩人落座後,一邊吃茶,一邊聊天,等待着裹兒行完還俗的儀式。
“青之,可曾聽到風聲?”
“什麼風聲?”
“陛下有意禪位,還政太子。”
楊守文嚇了一跳,忙示意李重潤閉嘴。
他走出廂房,下令緹騎在屋外守衛,而後才返回屋中。
“皇太孫,禍從口出,切莫大意。”
李重潤一拍額頭,露出苦澀笑容,“看我這記性,之前吃了大虧,險些喪命,卻未曾記下。”
楊守文笑了笑,重又落座。
“你說陛下要禪位,究竟是怎麼回事?”
“昨晚,陛下召父親入宮商議事情,一直到半夜才讓父親回來。
父親對我說,陛下有意更改年號,改長安爲神龍……並且,還徵求了父親的意見。”
楊守文愣了一下,旋即露出震驚的表情。
更改年號?
一般來說,若非有重要事情發生,很少會改變年號。
縱觀武朝十餘年,更改年號無數。但毫無疑問,每次更改年號,都會有大事發生……
遠的不說,就拿聖歷爲例,因爲河北道遭遇兵禍,太子返回洛陽,狄公過世。一連串的事故,使得武則天認爲聖歷年號不祥,於是改換成爲久視。不久,劍南道發生叛亂,令武則天再次決心改換年號,把久視改爲長安,意爲長久安寧。
這長安不過三載,又要更換年號?
楊守文卻想不起來,最近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過有一點,他留意到了,那就是武則天在改換年號的時候,詢問了李顯的意見。
這在從前,是不可能出現的情況,卻真實發生了。
這難免會讓人產生一些別樣的想法,難道說武則天真的想要讓李顯登基不成?
但,似乎不對啊!
在楊守文的記憶中,長安這個年號似乎持續了五年之久,而後才改年號爲神龍。也就是在那一年,敬暉、張柬之、桓彥範等五人發動了神龍政變,迫使武則天還政。
而現在,纔不過長安三年。
難道說,歷史發生了改變?
這讓楊守文心裡,不禁有些憂慮。
不過仔細一想,他又覺得理所應當。李顯已經穩固了地位,並且勢力在不斷增長,隱隱可以與李顯抗衡。而這,在原有的歷史上,似乎並未發生,也不曾出現。
“若是如此,那的確很有可能。
不過,我以爲太子在這個時候,更需要謹言慎行,且不可莽撞。皇太孫,你也要小心一點。眼見着太子就要成功,越是這個時候,就越危險,變數就越大。”
“嗯,我也這麼認爲。“
李重潤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說着,他話鋒突然又一轉,“父親昨晚還說了,等中秋賞月大會結束之後,要準備你與裹兒的婚事……嘿嘿,依我看,用不得多久,咱們就要成爲一家人了。”
成婚?
楊守文聽到這個消息時,心裡頓時一驚。
他正準備說話,卻忽聽得一連串的鐘聲,自翠雲峰上傳來。
李重潤頓時來了精神,笑着站起身道:“青之,儀式結束了,裹兒要出來了,咱們去山下等候吧。”
楊守文點點頭,隨着李重潤一起走出青牛觀。
兩人在翠雲峰山腳下等候着,差不多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就見太微宮山門打開,一身布衣,未施粉黛的裹兒,在李仙蕙等人的陪伴之下,款款走出來。她出得山門,便四處張望。當看到楊守文的一剎那,她的目光立刻停下來,臉上更露出了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