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守文回到陳府的時候,已是夜半。
這座昔日裡曾承載射洪無上榮耀的府邸,在經過了一場動盪之後,透出遲暮之氣。
庭院中,守衛森嚴。
三十六扈從分爲兩班,輪流在府中巡視。
客廳裡燈火通明,四隻獒犬匍匐在大門外的門廊上,看到楊守文出現,立刻興奮的迎上來。
大玉則棲息在庭院的樹梢上,頗有些傲嬌的看了楊守文一眼,但並沒有什麼動作。倒是李裹兒被四隻獒犬驚醒,興沖沖跑出客廳,那嬌俏的粉靨上流露幾分焦慮。
“兕子哥哥,可找到幼娘了嗎?”
楊守文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邁步走進了客廳。
“楊茉莉,回去休息吧,天亮之後,咱們進山。”
楊茉莉就坐在客廳的角落裡,大腦袋一點一點,正打着瞌睡。
聽到楊守文的吩咐,他連忙起身,“那阿郎也早點休息,茉莉困了,要去睡覺。”
說完,楊茉莉便離開了客廳。
李裹兒這時候,也吩咐小鈴鐺兩個婢女去準備晚飯。她看得出來,楊守文很疲憊……
在客廳裡坐下,楊守文有些心不在焉。
他突然問道:“陳君情況如何?”
李裹兒氣呼呼道:“陳君的兩腿被挑斷了腳筋,那來診治的先生說,恐怕很難痊癒。
我已派人去神都,請教太醫韋慈藏。
他的醫術高明,也許能夠助陳君康復。只是梓州距離神都千里之遙,我不知他何時能有回訊。”
韋慈藏?
楊守文腦海中,立刻閃現出那位鶴髮童顏的老先生模樣。前年他從長洲返回東都,因爲路途勞頓,加之被淋了雨,而後又歷經一場大戰,結果到了東都就病倒了。
當時他面臨武舉恩科,幸虧這韋慈藏出手,及時把他治癒。
從這一點而言,韋慈藏的醫術確實高明……可是腳筋被跳斷,又豈能輕易的治癒?
反正,楊守文不抱太大的希望。
“對了,那個樑九郎情況如何?可安置妥當?”
“哦,都已經安頓好,就在旁邊的下院裡,老牛頭在那邊照顧。
這裡的先生說,樑九郎傷勢雖重,卻並無太大危險。他身體底子好,且練的又是橫練功夫。那個姓黃的雖然出手狠毒,卻並未傷到要害,只需將養一些時日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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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裹兒一邊說着,一邊挺着胸,昂着頭。
臉上帶着幾分驕傲,看着楊守文,那意思分明是說:你看我多厲害,快點來誇我!
楊守文的心情也因此好轉許多,笑着道:“小過果然厲害。”
的確,李裹兒能夠把這麼多事情說的這麼清楚,說明她也用了心。你要一個公主去過問一個乞丐的傷勢?又要她把事情處理得當?簡直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
而李裹兒,的確是展現出了幾分非凡的才能。
“兕子哥哥,那幼娘她……該如何是好?”
“天亮後,我會帶悟空和大玉他們進山,到時候讓楊茉莉陪我同行即可。你在縣城裡可以走走,到時候記得讓十六和大貓陪着你,以免遇到什麼麻煩。這飛烏蠻雖然撤走,可我卻覺得,事情不會結束。這段時日,說不定還會有什麼變故發生。”
“哦!”
李裹兒露出悶悶不樂之色。
她想要跟隨楊守文一同進山,可她更清楚,楊守文這次進山不是遊山玩水,弄不好會與人搏殺。自己雖然粗通劍術,但要說與人搏命,還遠遠不夠,跟着反而會變成累贅。
所以,裹兒不開心,裹兒不高興,但裹兒絕不會去無理取鬧!
看着她委屈,又懂事的模樣,楊守文心中不禁感慨。
這真是那個歷史上的安樂公主嗎?真的是那個被史書中記載,驕奢無度,狠毒殘忍,殺父弒君的‘悖逆庶人’嗎?至少從裹兒現在的表現看,她或許不講道理,卻絕非那種驕橫之人;她或許喜歡奢華的生活方式,但與‘無度’二字,絕無關聯。
爲什麼史書裡會有那樣的記載?
楊守文也不太清楚!
只是有一點,他卻知道:歷史是勝利者書寫。
中國的歷史,自李世民篡改起居注之後,史書裡的那些記載究竟有多大的可信度?也許只有編撰者自己心裡明白。盡信史,不如不讀史……這句話倒也並非沒有道理。
第二天,天公不作美。
楊守文起牀後,就發現外面下着小雨。
其實從昨天晚上,雨就時斷時續的下個不停。只是他沒想到,這場雨竟延續到了現在。
比之昨晚的零星雨滴,清晨這場雨,略顯靡靡。
楊守文洗漱完畢後,站在門廊上向外觀瞧。他眉頭緊蹙一起,臉上露出了燥鬱之色。
這場雨,定然會使得進山搜索,變得更麻煩!
四隻獒犬精神抖擻,跟在楊茉莉的身後,已經在庭院門口集結。
黑大等十八名扈從也卸下盔甲,換上緊身短衣打扮,列隊在大門外。看到楊守文出現,大玉撲棱棱從空中落下,穩穩站在了楊守文的肩膀上。楊守文的肩上,披着一塊小牛皮鞣製的墊子。大玉指爪鋒利,若沒有這層墊子,保不齊會抓傷楊守文。
“李君,不若等雨停了再進山?”
桓道臣迎上前,低聲勸說。
楊守文搖了搖頭,“幼娘在山裡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險。
區區小雨,尚不足以讓我止步不前。倒是大貓,你今天留在縣城裡,要配合孫長史行動纔是。那黃家,不必在意,只管查抄了就是!如果有人找麻煩,便請出金鐗打殺了。”
楊守文也是考慮了一整晚,最終下定了決心。
他不想再繼續耽擱下去,想要速戰速決……若找不到幼娘,就拿那黃家人開刀。
桓道臣臉色微微一變,忙躬身道:“我知道了。”
“對了,算算時間,四郎差不多也該到了。
你與孫長史說一下,四郎乃前蜀州刺史明琰的族侄。若有什麼問題,便與他商量。”
“喏!”
桓道臣再次躬身領命,退到了一旁。
楊守文徑自走到大門外,翻身上馬。
就在他準備動身的時候,耳邊響起了李裹兒的呼喚聲,“兕子哥哥,一定要把幼娘帶回來啊。”
回頭看去,只見裹兒站在門廊上,笑靨如花。
他朝裹兒點點頭,便催馬離去。
出坊門,前方突然跑來了五個人,攔住了楊守文去路。
爲首之人正是老牛頭,他躬身道:“郎君要進山的話,小人願爲郎君領路……他們四個,都是九爺手下。郎君不嫌九爺卑微,更出手相救,孩兒們心裡都非常感激。
他們四人常年在山裡行走,對青石嶺的情況非常熟悉,願爲郎君效犬馬之勞。”
楊守文眼睛一眯,向老牛頭身後四人看去。
這四個人,看上去年紀都不算大,卻個個生的精壯。
膚色略有些黑,透着一種古銅色,顯然是經常在野外活動。他們的個頭不高,生的濃眉大眼,而且眼眉有些相似,應該是兄弟四人。四人身穿緊身短衣,揹負獵弓,腰胯獵刀,舉手投足間,流露出剽悍之氣。
“你們,叫什麼名字?”
楊守文沉聲問道。
爲首的青年忙開口道:“小人四個都姓塗,乃本地的獵戶。
早年間,九爺與我們有救命之恩,聽聞九爺有難,我們連夜趕來,今早纔到了城中。郎君是九爺的恩人,也就是我兄弟四人的恩人,所以特前來,爲郎君效力。
小人名叫塗山龍,他三人是我兄弟,叫塗山虎、塗山豹、塗山鷹。
那青石嶺的地形,我四兄弟瞭然於胸。還請郎君莫要嫌棄,讓我等可以爲郎君分憂。”
這塗山龍說話倒是條理清楚,令楊守文頗爲讚賞。
他看了看老牛頭,見老牛頭朝他點頭,意思是說:這四個人可以相信。
“既然如此,便上馬吧,咱們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