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杜士儀對羅盈和侯希逸吩咐的那樣,十餘日之內,遠道奔雲州的奚人已經超過了百人
儘管距離奚族饒樂都督府更近的,應該是嬀州和蔚州,但要論親近,別說雲州還住着前奚王李大酯的妻子兼李魯蘇的前妻固安公主,就連杜士儀也是曾經造訪過奚王牙帳的,而且從十年前開始,雲州就開始對奚族輸入茶葉,如今互市也已經兩年,別的州縣自然拍馬也及不上。而這些遠道來投的奚人給杜士儀送來了另外一個稱不上好,也稱不上不好的訊息。
李魯蘇已經完全對部衆失去了控制可突於正在遊說本該隸屬於李魯蘇的阿會氏以及處和部族人,要求他們與其合兵一處,去投奔突厥
之所以稱不上好,自然是因爲奚族內亂,而且可能和契丹合流去投奔突厥;但稱不上不好,則是因爲杜士儀對李魯蘇這個無能的奚王完全沒有任何好感,對其死活更加不關心,此消彼長,吉哈默所在的度稽部等三部,應該會有更大的騰挪空間。而現如今最重要的是,這三部面對如此一觸即發的局面,究竟打算怎麼辦?思來想去,他少不得把固安公主和其他所有人都召集了起來,說出了自己的打算。
“我打算派人進入饒樂都督府去見吉哈默等三部俟斤。”
“這確實是如今這情勢下最合適的做法。”固安公主首肯了杜士儀的提議,隨即微微一笑道,“若非我這個公主曾經是奚王妃,隨意進入奚族領地恐怕會引起一片混亂,按理應該是我去的。不過這樣的話,若讓我來說,讓張耀前去最爲合適。一來她在奚王牙帳也爲人熟識,二來,讓她帶上一二十的狼衛,路上安全可保無虞。否則,你們這一個個大唐官員,不得上命擅自進入饒樂都督府,朝中相國們正等着揪你們的錯處呢,這就正好抓着了”
“貴主這人選不錯。”王泠然是除卻杜士儀之外,和固安公主以及張耀最熟的人,立刻欣然點頭。
杜士儀微微頷首,見其他人都沒異議,他正要一錘定音把此事決定下來,一旁卻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張姊姊如果去,我也一起去。”
羅盈一聽這話就頭大了。他戰戰兢兢往回看了一眼,見果然是嶽五娘無疑,登時在心裡哀嘆了一聲。而面對這樣一個自動請纓的人,其他人幾乎爾話不說同時挪到了嶽五娘周身三尺的範圍之外,緊跟着,王翰方纔咳嗽了一聲:“如此甚好,有嶽娘子在,張娘子定然能夠更加安全。”
“而且吉哈默等人都見識過嶽娘子絕學,一定會忌憚三分,做出正確的決斷。”這是恨不得舉雙手雙腳贊成的侯希逸。
“嶽娘子還是打算以阿史那氏的名頭前往?”王泠然卻想起之前突厥使臣梅祿啜來時所言嶽五娘在突厥牙帳的那番表演,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那當然,阿史那莫兒這突厥王女的身份多好用既然突厥牙帳的毗伽可汗和闕特勤都信了,沒理由奚人會不信,說不定還能給張姊姊提供些方便,各位說是也不是?”嶽五娘笑吟吟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最終目光落在了羅盈身上,“羅郎,舍不捨得我出一趟遠門?”
你這是在徵求意見?你不是已經決定好了我還能說不嗎?
羅盈簡直欲哭無淚,可在嶽五娘那一如既往的眼神攻勢下,他只能垂頭喪氣地說道:“你自己小心就是。”
面對這一幕,杜士儀忍不住爲羅盈暗地裡掬了一把同情之淚,但見固安公主和張耀以及其他人都並無異議,他就把此事確定了下來。只不過,回到王容的寢堂說到這件事的時候,他便把人前的正經都拋開了,笑得樂不可支。
“每次看見他們那對夫妻的時候,我總是覺得羅盈彷彿還是當年那光頭小和尚,真不知道他們平日是如何相處的”
“幸災樂禍羅盈指不定怎麼鬱悶呢”王容想起嶽五娘平日裡也聲稱讓羅盈往東,他就不敢往西,嘴角自然也翹起了高高的弧度。可不一會兒,她就想起了丈夫提到的崔顥要辭官以及休妻的事,原本的笑臉漸漸便維持不住了。沉吟了好一會兒,她便輕聲說道,“要不要我去小崔的家裡再勸和勸和?”
“不用了。”一提到崔顥,杜士儀的口氣頓時僵硬了下來,“我在乎的不是他這一次次娶進來,又一次次休棄,在乎的是他這種不負責任的態度我已經勸過他兩次,但他既然打算了一意孤行,那就由得他去強扭的瓜不甜”
丈夫既然分明不想再提此事,王容也只能偃旗息鼓,可腦海中始終縈繞着崔顥妻子那張嫵媚嬌豔的臉。她與其接觸過幾次,深知那確實是一個空有好皮相,其他從人情世故到經史典籍都不甚通曉的女子,這樣的妻子新鮮的時候興許會值得男子貪戀,可相處久了無話可說,自然而然就會讓人倦怠。可崔顥既然是因爲人家貌美而迎娶,卻又始亂終棄,這在士林之中傳揚開來,確實是讓人最不齒的品行之一
張耀和嶽五娘一行人的起行,低調得悄無聲息。而在她們走了之後,陸陸續續來投的奚人,竟然又有百餘人。爲了防止被人說閒話,杜士儀自是親自寫了奏疏用加急快馬送往長安,旋即又授意羅盈和侯希逸加強戰備,而且爲了加強雲州的防禦,又派人把南霽雲也給調了回來,同時通知崔儉玄加緊懷仁縣的防備。
如此須臾便是將近一個月過去了,先後進入雲州的奚人已經達到了四五百。爲了穩妥起見,杜士儀索性把人都打散了,半數安置在懷仁,半數安置在雲州城外當年用來安置奴隸的那些聚居點。就在他計算着張耀和嶽五孃的腳程,心底的憂慮越來越重的時候,他終於得到了來自饒樂都督府的信使。
“可突於殺了契丹王李邵固,號令契丹所部投突厥,又裹挾奚人阿會氏與處和部的不少人馬同行。李魯蘇制不住牙帳所在的阿會氏兵馬,處和部也對他大失所望,險些他被人殺了立威,最終逃往渝關守捉,至於其妻東光公主,還有李邵固的妻子東華公主,則是出奔到平盧軍請求庇護了。”
杜士儀頓了一頓,見其他人已經初步接受了這樣一個突如其來的訊息,他方纔一字一句地說道,“吉哈默的度稽部,是不願意前往突厥的,但如今契丹勢大,而且還裹挾了阿會氏和處和部,他進退兩難,所以請求,退往雲州請求庇護。而奧失部和元俟折部雖然有些猶豫反覆,但都對前去投突厥不太情願。要知道,突厥對於前去投靠的部族素來都是視之爲豬狗,平日驅使如同奴隸,戰時還要自備兵器爲其先鋒,自家地盤上好好的主人不做,卻去當人走狗,誰會樂意?”
這個簡單的道理說得固安公主一時莞爾:“沒錯,就是這個道理。而且看張耀在這信上所言,可突於之反並不是突然一時起意,而是因爲去年去長安朝貢的時候,被李元慢待甚至呵斥之故。李元那時自恃爲宰相,可突於又不是契丹王,他這種最重視正統的人,自然將其視作爲契丹王麾下的尋常臣子,可卻不知道在契丹奚族這種地方,強者爲大,所謂正統,只不過是一個名義,若沒有實力隨時隨地就會被一刀砍了所以,可突於受辱回契丹之後就矢志反唐,李邵固既然不同意,自然就被可突於殺了。當然,如今最重要的是,是否接納奚族度稽部,或者說,很有可能是奚族三部?”
“單單度稽部就很可能讓雲州吃緊,倘若三部全都進入雲州,很可能因此反客爲主”身爲總判六曹的錄事參軍,郭荃第一個反對,“奚族三部加在一塊,人馬絕不會下於兩萬,整個雲州纔多少人?”
“而且,饒樂都督府接壤的地方是幽州,奚人越過幽州而就雲州,幽州趙長史必然會有不悅。畢竟,發生這麼大的事,朝中也必然會有反應,到時候陛下極有可能會責成幽州預備出兵,到時候出力的是他們,得利的是雲州,別人怎麼能高興得起來?”說這話的是王翰。
“可這樣一支送上門來的軍馬倘若直接推出去……實在是太可惜了。”王泠然如今沾染的某種市儈習氣分明有漸漸加重的跡象,說到這裡竟還嘆了一口氣,“光是度稽部的連牲畜帶軍馬,可是直接能讓雲州人口和軍力躍上一個臺階。”
“也不能單單這樣看得失,要知道,奚人和契丹這一亂,今年的互市交易量必然會大幅度減少。而老郭說得對,以雲州如今口尚不過萬的態勢,吃不下奚族三部那樣龐大的人口兵馬,而且,他們終究故土難離,將來很可能會設法回去的。所以,我的打算是,既然只有吉哈默提出想退往雲州以求自保,那就同意他的要求,令他在雲州以北,當年的魏長城南先行休整。而他既臣服大唐,我會一面上書,一面以雲中守捉使的名義,招募奚人另建別軍。”
說到這裡,杜士儀方纔鄭重其事地說道:“然後,看到吉哈默的度稽部有了出路,另外兩部自然就會坐不住了。但是,不說先後之分,雲州之地不可能容納這兩部,所以我會急信幽州趙長史,想必招納奚人的功勞他自然不會願意輕易放走,而可突於若是追擊,他更不會願意看着戰火燒到嬀州境內,再加上朝中震動,他會適時出兵的。如此約束住了奚人五部之中的三部,剩下的兵馬就算和契丹合流,朝中應付起來,也就不算吃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