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門,一路向東。此時下了一陣淅淅小雨,路上略有些泥濘。秦霄和範式德腳程放得較慢,特意留意了一下民間風情。
雨後的空氣裡透出一股凜冽寒意,範式德身子凍得直哆嗦,卻發現身着儒衫的秦霄絲毫沒有感覺到寒冷的意思,不由得不令他稱奇。
秦霄道:“範先生,按店小二的話來說,這武昌縣令是個不折不扣的貪官。可是一路看下來,百姓卻是生活安定,田桑整齊商阜活躍,武昌這地方倒也算安定富裕。比較起來,倒有些兩相矛盾。”
範式德道:“也不盡然矛盾。大概,這位武昌縣令,在政績上倒也還有些建樹,只是爲人有些貪婪,不擅長審理案件、查典刑獄訴訟。人有長短,倒也常見。”
秦霄點了點頭:“先生說得有理。”
心裡卻暗想道:常人都說,十官九貪,只是貪的多少不同,手段不同罷了。要真是殺盡貪官,我估計這天下……
閒聊間,古桑村到了。
秦霄正想找個人詢問一下這裡的事情,卻遠遠看到一股人羣朝西邊樹林奔出,其中還夾雜着吵鬧和哭聲,都十分急迫的樣子。
秦霄和範式德緊隨其後朝樹林奔去,卻發現樹林後原來是個葬地,密密的排着許多墳塋。大約十來個人圍在一個墳塋邊,議論紛紛。
秦霄走過去一看,只見墳邊盡是新土,墓室裡一具油漆尚新的棺材被掀開了蓋子,露出深紅的內棺漆色,散亂的擺放着一些簡單的葬飾。
唯獨不見屍體!
一個二十餘歲的後生,正扶在棺邊號淘大哭,傷心之極。一邊哭還一邊咒罵,旁邊圍觀的也多是年輕後生,個個面色驚惶,透出恐慌之色。
秦霄心中暗暗驚異,找了一個後生問道:“這位兄臺,請問發生了什麼事情?”
後生掃着眼睛打量了秦霄幾眼,見是個貴公子模樣的陌生人,忙答道:“公子是外鄉來的吧?不知道我們村子裡最近發生的怪事。”
秦霄道:“不瞞兄臺,在下確是剛從外地來此遊玩的。敢問,是何怪事?”
後生吞了口唾沫,略有些慌亂的說道:“我們村子本來一向平靜。可是從大約半月前起,每晚這個葬崗就要鬧鬼,常常有女人的墳墓被挖開,可是後來又被蓋好。聽老人們說這……這是厲鬼來找屍體配陰婚!這不,你看,劉二家的老婆剛死了葬下才一天,就被挖了墳。可是這次,連屍首都沒了!看來這次真的被厲鬼看中,拖去當了老婆了!”
秦霄心中喝道:“迷信!”
對那個後生說道:“你是說,以前雖然有挖墳,卻從來沒有丟失過屍體,唯獨這次不同?”
“可不是!”
後生不經意的哆嗦了一下,“越來越邪門了!我看這地方不能住了,我明天也搬到縣城親戚家去。”
秦霄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謝過後生,走近墳坑,仔細觀察了一番。發現果然有明顯的鐵鍬挖掘的痕跡,棺材板半截散落在旁邊,也留下了明顯的撬痕,不由得心裡冷笑道:鬼怪也用鐵鍬了?按理說他們早該實現現代化了嘛,還用得着這麼落後的工具?
秦霄蹲下身來,拍了拍埋頭痛哭的劉二肩膀,對他道:“這位大哥,發生這種事情,爲何不去報官?”
劉二緩緩的擡起頭來,拿袖子擦了一把鼻涕眼睛,抽噎着道:“報官,報什麼官?且不說沒錢報官,就算是有錢報官,這官家的人來了,連吃帶拿折騰十幾日,哪裡招架得住?”
秦霄心中不禁一陣忿然:“報官也要交錢?官家捕快衙役都是吃皇糧的人,出來辦差也要百姓支付食宿?”
劉二看了秦霄幾眼,喃喃道:“公子是外地來的吧,不知道我們這武昌縣的規矩。至從兩年前新任趙縣令來了之後,就頒佈了這樣的規矩——凡投狀報案,不論案情官司大小,先交二百文過堂錢。然後還要請師爺錢,請捕頭錢。那捕頭衙役出來辦事了,也跟着收錢!”
這下,連沉穩老練的範式德也有些怒氣了,木竹摺扇往手中一拍:“混賬!簡直豈有此理!”
秦霄壓抑着怒氣,輕聲對劉二道:“兄弟,這墳中葬的可是你的妻子?何時下葬,因何而死?你又是什麼時候發現墳被挖了的呢?”
劉二觸動肝腸,又大哭了一陣,然後說道:“我劉二自小便是孤兒,打魚爲生。一年前,我花光了這些年的積蓄,好不容易討個老婆,是臨村漁家張氏,自幼便與我情投意合,生得倒也算周正,遠近有些名氣。她不嫌我窮困也不顧家人反對嫁了我,沒想到不到一年,卻在前幾日因難產而死。我昨天才將她安葬,整夜的睡不着,於是今天一大清早就來墳前弔唁她,沒想到,就發現……”
劉二已是泣不成聲,周圍的年輕後生,也跟着一頓傷感起來,唏噓不已。
秦霄站起身來,心情複雜眉頭緊鎖。稍後對周圍的人羣說道:“大家都是左鄰右坊的鄉親,先將劉二拉回家安慰一下,替他妻子蓋好舊墳,且先做個衣冠冢吧。”
聽秦霄這麼一說,衆人都動了起來,兩個後生將劉二拉了起來往村子裡拖去,另外幾人尋來鍬鈔忙活了起來。
秦霄帶着範式德離開葬崗,快步朝武昌縣走去。一路臉色鐵青,也不言語。範式德見秦霄面色不善,沿路也不敢多說話。
少頃入城,秦霄馬不停蹄直奔縣衙,卻發現衙門緊閉,門口立着兩個昏昏欲睡的衙差。
秦霄走上前去,兩個衙差打着哈欠迎了上來:“什麼事啊?有事過幾日再來,今日太爺不開堂。”
秦霄勉強壓住火氣:“爲何不開堂?”
其中一個縣衙打量了秦霄幾眼,不耐煩的道:“我說你這人怎麼這麼煩,不開堂就是不開堂,太爺的事也要你管麼,走開走開!”
範式德大怒,跨上兩步喝道:“大膽奴材!你——”
秦霄將他攔住,面帶怒色的問道:“一縣之尉乃是百姓父母官,豈有不升堂理事之理!”
心裡一把火卻騰騰的燒了起來,暗暗道:要不是有欽差大人這個身份絆着,先讓你這個衙差好看!
旁邊的另一名衙差似乎看出了一些異常,忙上前拉住同伴,對秦霄拱手行了一揖,道:“這位公子,我家太爺近幾日招婿,故而不能升堂。公子若是有事要報官,便請過兩日再來。”
秦霄悶哼一聲,強壓怒火:“縣太爺的家在哪裡,我自己上門去找他。”
那個衙差遲疑了一下,開口道:“太爺的宅子在城西,就在這條街的右邊,沿着這瀝石青街走到盡頭,往右拐便能看到趙府。”
秦霄一拂袖,快步朝西走去。
剛拐了個彎,卻發現長長的一條人流,排成了隊,熙熙攘攘七嘴八舌。秦霄走過去一看,長隊赫然便是從趙府排出來的,每人的手中都拎着大包小包的物什,用彩織綢緞包裹着,像是禮品之類。
秦霄找個排隊的人問道:“大家排這麼長的隊,是要幹嘛?”
一個年約四十體態肥胖的男人衝他道:“你要想送禮,便在後面排隊,別想插隊。縣太爺要嫁女兒,三天之內,全縣的商鋪客棧都要陸續將賀禮送到,不然惹惱了太爺,今後的日子可沒法混了!”
秦霄一聽大怒不已,再也按捺不住,厲喝道:“簡直豈有此理!居然讓全縣的商家排隊送禮,這天朝子民,倒成了他趙縣令的俎上魚肉了!”
人羣頓時安靜了下來,大家齊齊的瞪着這個怒容滿面的公子哥兒,心中驚詫不已。
秦霄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掄開擋在前面的送禮人,凜然踏入趙府。
入眼即看到一張桌案,旁邊堆放着如山的禮品,一個文帳先生正埋頭執筆疾書,像是在登記各人所送的禮品。
秦霄龍行虎步衝到桌案前,單掌在桌案上猛的一拍——叫趙縣令出來見我!